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秦箏緩弦歌 | 上頁 下頁
八十八


  夢裡,弦歌亦在掙扎。她的眼前晃著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一束束在夜色中散漫開,這是一條燈紅酒綠的熙攘街道,那個人抱著藥店的紙袋站在街口對面,與她隔街相望。他在笑,唇在動,像在說什麼,可馬路上車水馬龍,他說的話她一個字也聽不見。她的腳下似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釘在原地,她本能想逃,腳下卻動彈不得。

  那個人還在說,帶著不曾見的柔和笑容遠遠望著她,像是說給她聽,又像在自語自語。他的輪廓那麼熟悉,她卻怎麼都想不起他的名字。直到車流漸密,漸漸擋住他的身影,她焦急地張口喊:「緩羽!」

  她終於聽清了他說的話,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語氣輕佻,半帶戲謔:

  「我怎麼可能與正處於生理期的女人約會,那晚上怎麼辦?」

  「女人那幾天肚子痛,吃這個藥好……」

  「我問她哪個牌子最貴最好,她就推薦我這個……」

  弦歌驚醒,一側身,秦箏的背部正對著自己。潑墨似的夜色中透著一縷清冷的月光,遠處天邊隱隱翻起魚肚白。他們倆背對背靠著,弦歌動也不敢動,唯恐一翻身就會吵醒他。身在演藝圈的人多半有橫跨八個時區的生物鐘,黎明前睡下,日上三竿時起床,秦箏也不例外。她就這麼直挺挺地側躺著,動也不動,哪怕大腿發麻,背部發酸,也沒挪動半分,眼睜睜看著天邊魚肚漸白,隱有朝陽滲入灰黑的天空,再一點點擴散開。

  眼看床頭櫃上的鬧鐘指向八點,秦箏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弦歌借機往床邊一滾,再回頭看他全無清醒的樣子,這才放心地起身洗漱。她已然習慣了朝九晚十一的生活,無論在英國還是成立了NAS,她都會提前一小時出現在辦公室,睡懶覺於她而言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儘管她從不羡慕。

  小鎮的清晨總是來得特別早,弦歌杵在院子裡洗漱時,便聽到街道口傳來彼伏的吆喝聲。她粉黛未施就往院外走,拖鞋啪嗒啪嗒落在青石板路上,連晨風都帶著蓮花水霧的清香。

  想起昨晚那個夢,她有些惶然,刹那間的心跳如同街邊孩童手裡的彈珠,失手落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彈出一條連貫的上下起伏的波浪線。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樣的岑緩羽,帶著那樣的笑容,用那樣的語氣擠對她、調侃她、與她拌嘴,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弦歌抿著嘴苦笑,隻身坐在小河邊,將雙足浸入水中,踢腿濺起水花,水紋在她腳下擴散開,一圈圈蕩出翠綠色的漣漪。垂柳枝探入河水中,青翠的嫩芽映著波光,綠得發亮。她怔怔盯著水面發呆,水紋晃得她眼前直發暈。

  一個熟悉的哢嚓聲在她身後不遠處響,她一驚,本能以為是狗仔記者,轉過身張口就要惱。只見一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大大方方地沖她擺手,示意手中的相機。那個男生身上還穿著印有某某大學攝影學會的T-shirt,弦歌這才注意到自己身後是古鎮標誌性的明清建築群,那棵垂柳不偏不倚地長在路口河岸,擦過柳梢間隙,灰瓦白牆的小樓高低錯落地連成一片。背景藍天白雲,朝陽初現,確是再美也沒有的風景。

  而她一直心不在焉,美景近在眼前竟也渾噩不覺。

  男生主動上前調出相機裡照片,徵詢弦歌的意見,說是要用這張照片參加學校的攝影展。她的側影停留在照片的右端,光影晦暗勾勒出三分之一的側臉,朦朧中也能辨認她嘴角淺淺一抹笑意。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誰?

  弦歌只覺一陣慌亂,像被人捏了什麼把柄在手,坐立不安。

  「照片不能留。」她幾乎是一口回絕,無商量餘地,「這位同學,你要拍這個風景,我可以讓開。但這張照片不能留。」

  「為什麼不能留?」兩個聲音異口同聲響起,一個嗓音稚嫩,一個嗓音低沉。

  「這位同學照得很好嘛,學了幾年?」一隻手從旁伸過來按在相機上,衣袖間可見Patek Philippe腕表,那人摘下墨鏡,轉言擠對弦歌,「丫頭,你一個人坐在河邊傻笑什麼?」

  緩羽?!

  「你怎麼來了……?」弦歌還有些懵,略顯遲鈍的傻樣惹岑緩羽笑。

  「當然不是來度假的。」岑緩羽笑了笑,不再往下說,只督促那個大學生將相機裡的照片刪去,打發人家走。直到旁人走遠,他才挑了河岸旁一處凸起的河堤坐下,隔著三五步距離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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