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76)

七十六

　　看見夏桐蹲在欄杆上抽煙的背影，舒宜停了停，不知道是叫他好還是不叫他好。這些年來舒宜從未見過夏桐這樣鬱悶的表情，而且居然還蹲到了欄杆上。她怕嚇著他，便站在樓梯口輕輕地叫了他一句："夏桐？"

　　夏桐沒有回頭，過了一會才緩緩地回過頭來，輕輕應了一聲："舒宜。"

　　夏桐的樣子可把舒宜嚇了一跳，因為夏桐臉上居然淚痕縱橫，衣服上也是皺巴巴的，頭髮更是亂得像一團蜂窩。

　　她問了一句："夏桐，你沒事吧。"

　　夏桐強忍著哽咽道："沒……沒事。"說著用衣袖去抹臉上的淚水，可被他一抹，臉上更亂，鼻涕眼淚都混合到了一起，舒宜心裡一酸，走過去掏出紙巾來幫他擦。

　　夏桐已經從欄杆上下來了，他用力擦著眼睛，仿佛想把淚水全部擦掉，但是卻發現越擦越多，臉上是一種舒宜從未見過的委屈和傷心。

　　舒宜很瞭解夏桐他平常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此時卻傷心得跟個孩子似的。舒宜心一軟，抱住夏桐的頭說："夏桐，你別擔心，奶奶已經沒事了。"

　　夏桐沒有說話。

　　舒宜又說了一次："夏桐，奶奶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夏桐還是沒有說話，舒宜心裡疑惑。沒想到她剛一動，夏桐就狠狠地把她抱住了，力道很大，舒宜微微低呼了一句痛，可夏桐的頭埋在她懷裡，她忽然酸楚起來。

　　夏桐這才哽咽著哭出來，起初是一點點的壓抑的哭聲，漸漸地便大聲哭起來，"舒宜，舒宜，我奶奶她差點就要死了，醫生說今天早上如果不是我發現得早，或許她……她就這樣去了。"

　　舒宜撫摸著他的頭安慰道："不會的，醫生說她已經脫離了危險期，現在躺在病房裡呢。你等下就可以去看她了。這幾天醫生不是說她情況很好麼，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誰都知道肝癌晚期是沒有辦法的，但是舒宜一時之間也找不到更好的話來安慰夏桐，只好這樣說。

　　夏桐還是緊緊地抱著她，似乎只有抱著她，才不那麼害怕，他說："舒宜，你知道嗎，奶奶不能死掉，她不能死掉。從小我就只有她一個人陪著，她對我那麼好，可惜我以前老不聽話。用開水燙死她的蘭花，打破她的瓷器，趕走她撿回來的貓，她叫我回家去陪她我都不耐煩。但是現在她居然，她居然就要走了，如果她走了我怎麼辦，我還欠了她那麼多，我跟她說我將來一定會變得很好。我還要陪她去找貴州找蘭花，但是她現在居然等不及了，舒宜你說我怎麼辦，你說我怎麼辦？"

　　舒宜原本就不善於安慰人，她只好抱著夏桐，陪著他，靜靜地聽著他訴說一些兒時的往事，輕輕地拍著夏桐的背說："夏桐，你別怕。醫生說奶奶已經沒事了，她沒事了，你不相信可以去看。"

　　夏桐聽了卻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就是不願意下去。

　　等夏桐恢復正常，先去洗手間整理了一下。舒宜提前讓司機帶了一套衣服過來，換上新衣服的夏桐除了眼睛有點腫，基本上已經恢復了精氣神兒，他看著舒宜有點不好意思，大概是想起了在天臺上的那一幕，舒宜微笑著跟他說："你去看看奶奶吧，問問她想吃什麼，我給她做。前幾天答應給她做靜雲家鄉的一種魚丸，我現在去問問醫生看她不能吃。"

　　夏桐應了一聲朝奶奶的病房走去。

　　舒宜原以為醫生會有些禁忌，但出乎意料，醫生說："她想吃什麼就讓她吃什麼，想見什麼人也讓她見，這個時候順著她一點。"

　　舒宜點點頭，出了辦公室，眼淚猛地就湧了上來。

　　夏奶奶的精神還不錯，她看著剛進來的舒宜說："舒宜，你快來瞧瞧這傻小子，哭得倆眼睛跟兔子似的，還騙我說是眼睛裡進了沙子。你說他蠢不蠢，當我看不出來，有什麼好哭的。"

　　舒宜強顏歡笑附和著夏奶奶的話，她說："嗯，是的。"但是她想著醫生的那番話，眼淚就是止不住地往上湧，也淚眼盈盈的。

　　夏奶奶說："怎麼回事？一個哭，兩個也哭。我還沒死呢，有什麼好哭的，就算死了也不能哭。"

　　回家的時候舒宜把醫生的囑託對夏桐說了，夏桐倒沒有像一開始那樣反應激烈，他點點頭說好，能順著她點兒就順著她點。

　　舒宜到醫院這麼久，還是頭一回碰見夏桐的父母。她想起醫生那句能"順著點就順著點"的話，心裡一陣的感傷。她斟酌說："夏桐，你能不能跟你爸媽說說，讓他們儘量抽出點時間來陪陪奶奶。"

　　夏桐悶著頭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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