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70)

七十

　　舒宜訥訥地說："嗯。"然後頭偏了過去，再也不敢看承瑾，舒宜這次回B市是和夏桐結婚的，他們心裡都知道，但一個上午誰都沒有談到這件事情上來。忽然顧經理說出來，他們都震了一下，心裡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情緒，仿佛是惆悵，又仿佛是淒涼。舒宜忽然莫名其妙地害怕起來，低下頭機械地回答著顧經理熱情的疑問。她知道承瑾一直在看著她，所以她把目光一直定格在機場的地板上，可等到那目光漸漸移開去，舒宜卻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承瑾，他正抬頭看著別的地方，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

　　顧經理寒暄了一會，電話響了，接起電話晃了晃手機對他們說再見，舒宜回應，再回頭去看承瑾的時候，正好四目相對。

　　承瑾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目光裡湧動著水光，卻是異樣的溫柔。一刹那仿佛時光倒流，他們又回到了初次見面，雖被韓肅明打得皮開肉綻，可是眼睛卻盯著他瞧。承瑾的眼眶很深，眼珠烏黑，離得這樣近，舒宜幾乎能看清楚他眼睛裡的每一縷光芒。此時他的眼睛裡黑霧更盛，蕩漾著一種令人心疼的溫柔，粼粼的光芒之間仿佛訴說著一種淒涼哀傷，他在想什麼呢？舒宜的心裡忽然狠狠地痛了一下，漸漸地那痛楚傳了過來，傳到腦袋裡，舒宜眼睛不由就濕了，趕忙低下頭去。

　　承瑾也沒有再強迫她什麼，低了頭，說："進去吧，飛機要起飛了呢！"

　　因為這個時候飛機裡正提示著，飛往B市的航班就要起飛……

　　舒宜也聽見這個聲音了，心像被什麼狠狠地捅了一下，她知道自己馬上要離開了，可是卻仿佛失掉了勇氣，失掉了一種決絕，她邁不開離開的步子，她忽然希望這一刻無限期地延長。

　　也不知道舒宜到底躊躇了多長時間，或許是一分鐘，兩分鐘，或許是五分鐘，可是她仿佛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後來回憶起來，其實也沒多長，也就幾分鐘的樣子。他們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對方，舒宜只知道自己的心裡很亂，似乎聽見承瑾那細密的呼吸聲中透露出來一種不舍，她咬咬牙，還是狠狠心掉頭走了。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缺乏一種勇氣；像上了跑步機，只要走上去了，每一步就只能刻不容緩跟著走。舒宜走了很遠，停了一下，拉著她又往安檢口走去，這一次再也沒回頭。

　　有些事明明知道可能會後悔，也知道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那樣，可是人總是缺少那麼一點點勇氣。如果此刻承瑾不顧一切地追上去，挽留一句，多給舒宜一點點信心，她會停下來馬上轉身；同時，如果舒宜的背影能夠稍微地停頓一下，給承瑾多一點留戀，承瑾也會馬上把她拉住。但是很可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很多年後，承瑾才明白，這個時候更難受的應該是舒宜，雖然每次都是她選擇走，但是義無反顧的背後，其實是她淚流滿面的臉，她每次選擇主動放棄比留下來還難。舒宜後來說，其實她有時候也希望有個人會像記憶中的海邊一樣，不管她怎麼拒絕，不管她怎麼冷漠，都有一個人都靜靜地守候在那裡，憐惜地跑過來問一聲：疼不疼？

　　承瑾盯著空中相繼飛過的飛機，大約有半個小時，他不知道舒宜坐的是哪一架飛機，只好每一架都很仔細得看，唯恐漏掉了，承瑾恨自己沒有勇氣，一把拉住她，告訴她不能輕易地走掉。舒宜說夏桐是一個"寧願痛也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的人，不會讓心愛的女人跟著他吃苦。其實這樣很好，他應該要欣慰的，她終於得到了幸福，以後都不會再受人欺負，她想嫁就嫁給夏桐吧。但是他的心裡卻總是高興不起來，看著天上一架一架飛過去的飛機，心裡更添了一分淒涼。

　　為什麼這個給她幸福的人不能是自己呢？其實他也一直在努力，但是為什麼現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飛到另外一個男人身邊。

　　回到B市，舒宜也不知道夏桐到底有沒有取得父母的同意，她剛下飛機，夏桐便歡天喜地地操辦起婚禮來，仿佛舒宜此次從N市辭職來到B市才真正代表答應了婚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塵埃落定了。

　　夏桐的喜悅那麼張揚，那麼不加掩飾，八字沒一撇就打電話告訴當年的那幫朋友。是的，他真的要結婚了，夏桐終於要和舒宜結婚了。這仿佛是小孩子心心念念的玩具終於拿到手了，不由得歡天喜地。舒宜圓了夏桐的夢，她終於不用再背負著沉重的歉疚，但是她有時發現自己並沒有完全放心。

　　第二天舒宜才知道，原來夏桐根本沒有徵求他父母的意見就開始擬定起婚禮的名單來，選酒店，找證婚人……總之他忙得不亦樂乎。以前夏桐總是對這些繁文縟節嗤之以鼻，現在居然如此熱心。有時候舒宜心裡歉然，想要幫他分擔一點，可又覺得夏桐已經把這件事當成了快樂的源泉，舒宜也就放開手讓他去折騰。

　　舒宜每天更多的是陪著夏桐奶奶，最近夏桐奶奶精神狀況非常好，能下床走路有時還能到隔壁病房照顧她的花兒。奶奶病房隔壁有一間房子是專門騰出來的，滿滿一屋子的蘭花，每一株蘭花的價錢都讓舒宜瞠目結舌，夏桐說最貴的還不在這裡呢，奶奶怕被我養死送到她朋友家去了。

　　這一天夏奶奶在舒宜的陪同下給花澆了水，擦了幾株蘭花的葉子，邊忙碌邊說起夏桐小時候的事來，她說："夏桐這孩子死心眼，又倔又硬。剛學會走路就跟人搶東西，有一次瞧見陸鎮手裡有個玩具，拼命地要去搶，拿什麼玩具跟他換他都不肯，給他買一模一樣的也不要，非要陸鎮手裡的那個，你說這孩子。"

　　舒宜不知道奶奶到底要講什麼，她接話道："小孩子可不都那樣，你要是在他玩得高興的時候搶走玩具，那簡直跟要他命似的，可撒潑打滾要回來了，沒幾下又扔了，可能沒幾天就都忘了。"

　　奶奶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舒宜認真地說："可夏桐不一樣，他千辛萬苦搶回來的東西，即使長大了不玩了，也不會扔，都好好地藏在那兒，有空還會拿出來細細地整理一遍，到現在家裡還有滿滿一屋子他的汽車模型呢。他和陸鎮兩個孩子各有各的特點，夏桐是比陸鎮任性了一點，但是這也是他的好處，他要任性地對一件事上心就會一直到底，他才不管別人的看法呢。夏桐一旦對你好，那就會對你好到底，一輩子都不會變，任性是他的缺點，但同樣也是他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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