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38)

三十八

　　到了舒宜初三的時候，韓家早已經搬離了那片老房子。韓肅明已經不在軍區工作，復原在一家工廠做事，他們全家搬進了廠裡分的一套單元房裡，兩室一廳，雖然有點兒小，但是只要舒宜高中住校這房子三口人住得還算舒服美滿。舒宜若是放假回來，就給她在碧嵐臥室的陽臺上搭一個臨時的床鋪，朝外的三面分別用簾子掛上。

　　舒宜無所謂，她現在對什麼都無所謂，只想著快點長大。

　　屋漏偏遭連夜雨。這年九月，舒宜也考上了省城一家重點高中，可這個時候韓肅明卻下崗了。

　　韓家所有經濟來源都是韓肅明的工資，這下家裡仿佛大廈失了橫樑，偏巧那所重點高中的學費又貴；碧嵐比舒宜大一歲，已經在讀省重點了，如果再送舒宜去，這個家庭的負擔必定要增加不少，孫美惠認為舒宜已經初中畢業可以出去工作賺錢了，可韓肅明不願意讓人家說他虧待了女兒，兩人因此相持不下，愁眉相對了幾個星期還是想不出辦法來。

　　拖到最後，便開始吵架。

　　父母吵架，兒女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碧嵐隔兩個星期回來一次還要面對父母之間的齟齬心裡很不好受，便開始找舒宜的茬。她在舒宜那間簡陋的房間翻了翻，沒翻出什麼東西來，氣得踢了一腳。忽然腳底下有一本書，不知怎的她覺得眼熟，於是彎腰撿起，上面是熟悉而稚嫩的筆跡，是承瑾哥哥的筆跡無疑，碧嵐拿著那本書就走出來。

　　舒宜正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發現碧嵐手上的書，大驚失色，攔住碧嵐："這本書是我的，你想拿到哪裡去？"

　　碧嵐輕輕一笑，輕蔑地說："舒宜，你身上從頭到腳有什麼東西是你自己的嗎？都是我們韓家的，你還好意思說是你的，不要臉！"

　　舒宜也不發作，只攔住她說："這書是我的，請你還給我。"

　　碧嵐向來不把她放在眼裡，只用鼻子冷哼一聲道："這上面又沒有寫你的名字，你憑什麼說是你的？你從小就喜歡偷我的東西，連我的布娃娃都偷，這本書怎麼確定不是偷我的？"

　　舒宜說："別的什麼你說是韓家的、說是你的都可以，但是這本書不行，那上面有我的名字，你可以翻開看看！"那本書正是後來承瑾寄給她的。

　　碧嵐早就看過那本書，她忽然不爭論了，滿不在乎地說："就算是你的，我偏搶又怎麼樣？"說著她猛地碰了舒宜的肩膀，大踏步走出去。

　　舒宜被她撞得趔趄了幾下才站穩，她用牙緊緊地咬住唇，等碧嵐打開房門的時候，忽然一把拽住碧嵐的後衣擺大聲說："韓碧嵐，我的什麼東西都可以給你，但是這個我不能給你，你還給我！"

　　孫美惠正在客廳裡數落韓肅明沒本事，一聽舒宜這話，她嘿嘿一笑對著舒宜說："舒宜，我家碧嵐拿你什麼了？"

　　"碧嵐拿了我一本書。"

　　"碧嵐，你拿舒宜的書做什麼，你還給她！"韓肅明也是被孫美惠數落得窩了一肚子火氣沒處發，對碧嵐說的這幾句就顯得有點重了。

　　碧嵐倔強地站在那裡不動，看著韓肅明。

　　孫美惠冷哼一聲："碧嵐，誰說還給她，她全身上下哪一件不是我們韓家的，就是拿她一本書又怎的！"

　　韓肅明不料孫美惠這樣明目張膽地護短，心裡明白孫美惠是故意嘔他生氣，瞪著孫美惠說："你看你這話是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我就這麼說的，你想怎麼著吧？你有本事你告訴我該怎麼說！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供她吃供她穿供她學費，成日卻連個笑臉都撈不著，倒好像我殺了她娘似的。就是拿她一本書又咋地，這書還不是我的錢給買的！倒是你本事大啊，小老婆會養，私生女會生……你有本事就別下崗，別賣我碧嵐的鋼琴……"孫美惠越罵越不堪，直奔韓家祖宗而去。

　　韓肅明終於受不了。他順手抄起茶几旁的一個小馬紮，狠狠地向電視砸去，一時火星四濺，"哐當"一聲，電視螢幕碎了，露出糾結的電路板。孫美惠嚇呆了。韓肅明自下崗後沒少看孫美惠的臉色，這一次也是爆發了，而罵慣了的孫美惠哪裡料到他會如此反應，罵是不敢罵了，只是嚶嚶地伏在沙發上哭。

　　韓肅明只爆發了這麼一下。見孫美惠不罵了，他煩躁站在客廳裡抽起了悶煙。

　　這時候舒宜還是沒忘記她的書，她輕輕地對碧嵐說："請你把書還給我！"

　　這話一出，就見韓肅明把煙頭狠狠地一扔，幾步過來朝著舒宜就是幾巴掌，一邊罵道："書，書，書，我給你幾巴掌看你還要不要書？"

　　韓肅明只顧找出氣筒根本就沒有想自己的力氣有多大，舒宜被他打得跌出去老遠，一邊的臉頰高高地腫起來，嘴唇也破了。她昏頭漲腦地看著一家子人驚異的表情，大概誰都沒想到韓肅明會出此重手。碧嵐也是怯怯的，生怕父親沖上來再給她來幾下子，可是韓肅明沒有。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似乎也沒料到自己會這樣拿女兒來發洩悶氣。自舒宜離家出走那天他打過她一次後這麼多年他再也沒有對她動過手，更何況今天這事明顯不是舒宜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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