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37)

三十七

　　承瑾看她不說話，到底不忍心，伸手握著她的手，柔和地說："小宜，跟我一起回家好嗎，這裡好黑，還有兇惡的大黃狗，我怕你會害怕，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沒有再反抗，乖乖地點了點頭。

　　這樣半夜三更，這樣荒郊野外，那雙手緊緊地拉著她，讓她想起那次在海邊，傾盆大雨之下，他也是這樣拉著她；讓她想起方才他明明也是怕得手心冒汗，仍把她拽到身後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想讓她不那麼害怕。她的心終於塵埃落定，她相信這一雙手，她順從地跟著他走回去。

　　在車子旁邊的韓肅遠地看見承瑾回來氣得想罵人。他前腳出去找舒宜，回頭就不見了承瑾，可把他急死了。等到承瑾走近了，他剛想訓斥，承瑾微笑著叫了一句："韓叔叔--"然後拉出身後的舒宜說："韓叔叔，我把舒宜找回來了，你能不能不要罵她？"

　　韓肅明看一眼舒宜，見她低垂著的睫毛不住地顫動，臉上還紅腫著，想起自己的那一巴掌，終究也是心軟了，對她含糊地說："快上車吧。"

　　舒宜和承瑾兩人坐在後座上，隨著車子的顛簸，相互依靠著沉沉睡去，而自始至終承瑾拉著舒宜的手都沒有放開過。

　　車子是先到伍麗珠家門口停下的。伍麗珠發現承瑾留的紙條哪裡還睡得著，孫美惠一直陪著她等，一聽見車響，馬上打開門迎出來。

　　車燈一亮，承瑾輕聲地喚醒她，拉著她下了車。舒宜怯生生地站在幾個大人面前，對著伍麗珠怯怯地叫了聲："伍阿姨你好！"

　　舒宜自從進了韓家早已不知道什麼是乖巧討好，這也是她第一次想要討好一個和孫美惠親密的大人，不為別的，只為她是承瑾的母親。

　　孫美惠輕蔑地看她一眼，附在伍麗珠耳邊說了幾句，伍麗珠上下打量著舒宜，扯出一個生疏而客氣的笑容："這就是舒宜吧，快進來吃飯吧，你爸爸今天為了找你都沒吃飯呢。"說著又對司機說："小李辛苦你了，我煮了點夜宵先吃點再睡吧，明天還要回省城。"

　　司機道聲謝，跟著進了餐廳，韓肅明料到舒宜也沒吃飯，也攜了她的手去吃飯。

　　舒宜沒胃口，只略略吃了一點兒想要找洗手間，不經意經過趙家客廳時，聽見孫美惠帶著哭腔在裡面說話，她略略停了一停。

　　"唉，你說我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孩子，她把碧嵐從樓上推下來，我連說都沒敢說她，她居然就離家出走。你瞧瞧我這樣的人家哪裡虧待過她，不知道她怎麼喜歡處處與我們作對，管教了多少次也不聽，打也不聽，我們家那位又寶貝得她什麼似的。她連承瑾送給碧嵐的布娃娃都偷，我尋思著她要一直這樣下去，以後可怎麼得了。這麼小小年紀心腸這麼狠毒，又不學好，居然學會了離家出走。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呢？以後只好讓我們碧嵐小心避著些，盼不要再吃她的苦頭也就是了。"

　　伍麗珠拍拍孫美惠的手，說："美惠，真是難為你了，這樣的孩子，造孽啊，唉！"

　　承瑾也在那，平時他已聽多了孫美惠的中傷，一樁樁，一件件，無中生有的事全安在舒宜頭上，聽著聽著就心不在焉起來。他明天就要離開這兒了，只想抓緊時間跟舒宜說幾句，怎奈他一有要離開的意思，伍麗珠便把他叫回來。知子莫若母，經過這一晚上的事，伍麗珠要是還不知道承瑾心中所想那她就白做了這個母親了，聽著這樣的孩子伍麗珠就害怕，又是偷東西，又是不服管教，小小年紀居然把姐姐從那麼高的臺階上推下來，還學會了離家出走，這怎麼了得！

　　伍麗珠送韓肅明一家人回去時，韓肅明對舒宜說："今天真是麻煩伍阿姨了，舒宜你還不快感謝伍阿姨。"

　　這本是句客套的話，沒料到舒宜聽了，認認真真地走到伍麗珠面前，恭恭敬敬地對她鞠了個躬。

　　伍麗珠客套地說："哎喲，這可當不起，這可當不起！"

　　舒宜鞠完躬，轉身走到韓肅明身邊，承瑾雖一直看著她，卻再沒有說話的機會。目送韓肅明一家消失在路的盡頭，伍麗珠拍拍承瑾的肩膀："承瑾，去睡覺啦，明天還要早起回省城呢，先去休息。"

　　承瑾滿是擔憂地望一眼黑黢黢的夜，轉身跟著母親去休息。

　　第二天要離開時，承瑾遲遲不肯上車，伸長了脖子不安地張望著。趙平林的司機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忙問："承瑾，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東西沒有拿？"

　　承瑾看了半天，只有迷蒙的一片霧氣，實在是太早了，這個時候只怕小鎮上的人們都沒有起來，他這才認命地低下頭。

　　伍麗珠把東西都清點好催促司機："小李，把承瑾的頭拉進來，我們走。"

　　車子開出很遠，他還不住地回頭望，卻始終沒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就這樣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座海濱小城。

　　第二年開學的時候，舒宜收到了趙承瑾寄來的信，說是信其實只是一張小小的音樂卡片，打開來看會有音樂響起，上面只是簡短地寫著"祝你開心！"。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電話也不十分方便，這樣的音樂卡片當時正流行，同學們都很羡慕舒宜，小城裡哪能買到製作這麼精良的卡片呢。當然，舒宜不知道碧嵐也收到了，當碧嵐得意洋洋地在家裡炫耀承瑾給她寄的卡片時，舒宜轉回房間便把承瑾送的那張卡片扔進了垃圾箱。

　　她就如此地缺乏安全感。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