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28)

二十八

　　趙平林這些年一直住在N市，這一次是因岳父生病陪妻子回老家一趟，便匆匆忙忙地也來看看老朋友。方才趙承瑾也是小孩心性，到了一個新地方不免好奇，不由就走亂了，無意間撞上了韓肅明教訓舒宜的一幕。

　　當下幾位大人聊事業的聊事業，聊家庭的聊家庭，只有年幼的趙承瑾伸長了脖子企圖朝門後看，那個挨打的小女孩卻再沒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孫美惠看趙承瑾有些無聊地待在那裡，便對伍麗珠說："孩子們看著我們說話也怪難受的，還是讓碧嵐帶承瑾去玩吧。"

　　韓碧嵐事先就被母親教育過，趙承瑾是大城市來的孩子，切不可在他面前失禮。也許是出於對大城市的一種尊敬和信仰，也許是面前這位英俊齊整的男孩比這座海濱小鎮的男孩子要生得周正一些，行為舉止又是大家氣派，碧嵐非常樂意領他到屋外的海邊去玩。

　　趙承瑾從前沒見過海，雖然來之前很嚮往，可是此刻他卻完全沒有興趣。他眼前總浮現著舒宜那雙清亮的帶著一點兒傲慢與桀驁的眸子。

　　承瑾蹲在沙灘上撿起一個海螺，裝作無意地問碧嵐："你們家有幾口人？"

　　"我、爸爸、媽媽，我們家三口人。"

　　"那今天被打的那個人是誰？"

　　"你說的是舒宜嗎？"

　　"你爸爸為什麼要打她？"

　　問到這裡韓碧嵐支支吾吾起來，她說："爸爸打她，因為……因……為，因為她用花瓶砸我媽媽，爸爸要她認錯，她不肯，就教訓她。"

　　"噢，她不算你們家的人嗎？"

　　"不算，媽媽說她是賤人的女兒，她姓舒，不配做我們韓家的人。"

　　舒宜在韓家的地位極低。韓碧嵐也欺負她慣了，她媽媽一直告訴她舒宜是賤人的女兒，賤人勾引了她爸爸。這天韓碧嵐在學校受了小朋友的嘲笑，一氣之下回到家把火氣全部撒在舒宜身上。可是任憑她怎麼謾駡、踢打，舒宜就是不吭聲，被欺負得狠了，就用冷冷的目光瞥視著她。這樣一來，韓碧嵐便覺得沒有成就，她就是要激起她的怒火，於是口沒遮攔地罵道："你媽媽是個賤人，你是個賤種！"

　　小小年的韓碧嵐在暗地裡聽母親罵得多了，耳濡目染，罵起來亦十分不堪。雖然孫美惠日常裡對舒宜恨得牙癢癢，但到底忌憚人言可畏，不像韓碧嵐這樣明目張膽，舒宜聽到韓碧嵐的話，猛地抬頭，用淩厲的目光盯著她，厲聲問："誰說的？"

　　不知怎的，舒宜這麼小的年紀，竟然看得韓碧嵐害怕得後退了幾步。很快又鼓起勇氣，挺了挺腰杆說："我媽媽說的。"

　　舒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直奔到孫美惠的房門口，孫美惠正要去打牌，被舒宜一把堵住來勢洶洶地說："你為什麼罵我媽媽是賤人，我是賤種？"

　　孫美惠惱恨她已久，暗地裡舒宜早被她整完了，倒料不到她小小年紀居然有這等勇氣。"你媽勾搭別人的丈夫，無恥下賤，生下你這個賤種，還好意思送回來，哼！"孫美惠冷笑著，語氣陰森可怖。

　　平常不管韓碧嵐怎麼欺辱她、孫美惠怎麼冷嘲熱諷，舒宜都能忍住。但這次說的是母親，她忽然抓起身邊一個花瓶狠狠地朝孫美惠砸過去，大聲道："你才是賤人，你才無恥下賤，你才是賤種！"

　　八歲女童的臂力能有多大，花瓶在離孫美惠老遠的地方便跌落下來，摔得粉碎。因為這是舒宜的頭一次反抗，孫美惠火冒三丈地走過來，抓住她的頭便往門上撞，一邊撞一邊不住地罵，"賤人！賤種！"舒宜的頭被門撞得咚咚咚響，她的腦袋裡也全是咚咚咚的聲音。

　　孫美惠怕打出血來，才住了手，又恐舒宜聲張，乾脆來個惡人先告狀，跑到韓肅明跟前說："肅明，你這個女兒好大的本事，今天還想拿花瓶砸死我呢……"說著又嗚嗚地哭起來："都是你幹的好事！生出這麼一個東西來領回家，我供她吃穿，她居然還想砸死我……"當下孫美惠撒起潑來。

　　韓肅明被孫美惠糾纏得心煩意亂，偏偏舒宜是個倔脾氣，不會說謊，她承認自己用花瓶擲了孫美惠，但就是不肯承認錯誤，被韓肅明教訓了半天也不爭辨。韓肅明今天是真下了重手，以致舒宜下不來床連晚飯也沒有吃，沒有一個人過問，似乎整個韓家都忘記了她。

　　好在韓家的鄰居胡奶奶心慈人善，六十多歲的老人家，看慣了世情也看透了孫美惠的嘴臉，常常去看舒宜，給她送點飯菜。聽見韓家的動靜，胡奶奶便晚飯時分悄悄地來看舒宜。一掀開舒宜的衣服，看著她背上的血痕，感歎地說："真是造孽啊！你這孩子就是太倔了，在她手裡吃了這麼多苦怎麼就是不肯服軟呢？孫美惠也是個刀子嘴，但凡順著她一點兒，也不至於這樣為難你，這樣你才能活下去啊！"

　　舒宜聽了這話反而對胡奶奶一笑，稚聲稚氣地說："我不怕！"

　　胡奶奶訛道："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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