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許我塵埃落定(27)

二十七

　　承瑾回到病房的時候，舒宜依舊沒有醒過來，靜靜地躺在白色的被單下，此時的她終於沒有了平日冷漠的敵對和偽裝的堅強，而是一臉的無助，蒼白，虛弱，了無生氣。承瑾心裡一痛，慢慢地坐下來。看著她的臉，過去的情景都顯現在他面前，她被人冤枉、挨打、沉默，她坐在高高的礁石上聽見他叫她時，突然身子往後一縮，眼中滿是驚恐，仿佛一隻受傷的小獸，而她的胳膊，深深淺淺的全是淤青，傷痕累累……

　　現在想起來，承謹心裡酸楚不堪，其實那些事他都可以阻止，他不應該讓她受這麼多傷害和委屈，然而他為什麼沒有去做，為什麼就把她弄丟了呢？醫生說她長期營養不良，那是因為她一個人，她一個人過了十年。當年他完全是明白她的，她喜歡一個人坐在高高的露臺上，她喜歡一個人對著滿天的星星，她喜歡一個人躲在礁洞裡吹葉子，無非是沒有人陪著她，沒有人會重視她。她把自己縮成一團黑影子也只是想避免陽光，避免了陽光也就避免了外界的注意，也就避免了傷害。她從來都是那麼孤獨，她總喜歡坐在一邊是懸崖的地方，也許再也躲避不了的時候她就會選擇跳下去，跳下去就再也不用面對了。

　　看著她蒼白幾近透明的臉，承瑾的心裡就一陣一陣地痛，那痛不明顯，卻一層一層湧上來，酸澀，尖銳。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多麼小的一隻手，多麼蒼白的一隻手啊……眼淚終於一滴一滴地掉落了下來，打在她的手上，又流下來滲進被子裡，只餘下一團微灰的印子。

　　2．

　　還記得遇見舒宜，在韓家。那年他十歲，舒宜八歲。

　　承瑾是個中規中矩聽話的孩子，來韓家之前父母就囑咐過他，不要跟那個叫舒宜的小女孩太過接近。

　　舒宜，幾乎是韓家親族朋友之間的禁忌。據說她是韓肅明年輕時下鄉插隊惹的風流債。舒宜生下來就一直在那個農村姑娘身邊。直到七歲，那農村姑娘生病去世才通知韓肅明把她接回去。為了這件事，韓肅明的老婆孫美惠沒少跟他鬧，親友之間也就不願意提及舒宜了。

　　趙承瑾第一次見到舒宜，她正被韓肅明打得皮開肉綻。

　　韓肅明用力地用藤條抽打舒宜的脊背，倒沒注意到門口出現的趙承瑾。只有舒宜冷冷地抬起頭來向他瞥了一眼，漠然地偏過頭去，緊咬牙關，沒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也沒有求饒，即使衣服漸漸印出血印子來。她就是這樣倔強。

　　韓肅明軍人出身，硬脾氣，女兒越是不服他越是要打得她哇哇求饒。可是打了這大半天，終究也是不忍，他凶聲兇氣地問："舒宜，你說，你認不認錯？"

　　"哼，我沒錯，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舒宜也硬氣得很，對於這件事要她認錯還不如打死她。

　　韓肅明原本也是想給她一個臺階下，誰知卻得到這種回答，火氣更大，高高揚起手中的藤條又狠狠抽下去，一邊打一邊說："叫你不認錯！認不認錯，認不認錯？"韓肅明並不是鐵石心腸，這時候哪怕舒宜有一絲的悔意，他也不會下這麼狠的手，偏偏舒宜咬著牙硬生生地承受著，背上火辣辣地疼，眼淚在眼眶裡轉了又轉，轉了又轉，硬生生地被她忍回去了。

　　舒宜就是這樣，不管韓家人對她做了什麼，她都一言不發。人人都知道這是她慣常表現反抗的方式，眼睛裡的那一抹倔強之色是任誰都撤銷不了的，

　　一旁的韓碧嵐還是小孩心性，暗害了人心裡也隱隱不安。她往母親孫美惠身後縮了縮，悄悄地拉了拉母親的衣袖："媽媽，爸爸會打死她嗎？"

　　孫美惠警告似的瞪了女兒一眼，低聲道："不關你的事，少說話。"

　　舒宜已經猜到孫美惠會說這樣的話，她輕輕一笑。被打成這樣還笑得出來，韓肅明這才醒悟要她認錯簡直不可能，於是狠狠地把藤條往地下一扔對孫美惠說："你看著她！"

　　此時韓肅明走到門口才看見趙承瑾。他回頭問孫美惠："這是誰家的孩子？"

　　趙承瑾也全不怕生，稚聲稚氣的回答："我叫趙承瑾。"

　　韓肅明一聽名字才恍然大悟道。"哦，我都差點忘了，"他低頭問道，"你就是趙承瑾，老趙的兒子？"

　　趙承瑾也是乖巧伶俐，來之前常聽父親談起當年和韓叔叔下鄉插隊時結下的情意，也見過韓肅明的照片，當下忙甜甜地叫了一聲："韓叔叔好！"

　　韓肅明摸摸他的頭，臉色稍有緩解，微微笑著回："呵呵，好好，走，我們去見你爸爸。"說著牽了趙承瑾的手大踏步往客廳來。

　　被韓肅明牽著的承瑾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那個趴在凳子上的女孩始終咬著唇，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察覺到他略帶憐憫之情的目光，揚起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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