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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連波心想,我有什麼資格和你爭呢?我卑微懦弱至此,我根本不配擁有朝夕,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我那麼無恥地逃開她,躲著不肯見她,我早就沒有了勇氣站在她面前。哥,不是只有你才有恨的,我心裡也有恨,我陷在怎樣的黑暗世界裡不是你可以想像得到的,父親屈死,母親病逝,其實我跟你是同病相憐,同病相憐啊。

  從房間裡出來,阿斌臉色怪怪的,看著連波欲言又止。

  「有事嗎?」連波問。

  阿斌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門外,「樓下大堂有人找你。」

  「誰啊?」

  「你下去就知道了。」

  「……」

  連波詫異,會是誰到這兒來找他?於是趕緊拎著行李出門,結果下樓出了電梯,一眼就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文質彬彬的軍官朝他點頭微笑,連波當然認得,是樊世榮的秘書小劉。一般情況下,見到劉秘書就等於見到首長,連波四顧一張望,果然看見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堂一側,樊世榮坐在沙發上跟幾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說話,旁邊亦畢恭畢敬地站了好幾個酒店工作人員。

  不用說,首長大駕光臨,酒店高層自然不敢怠慢。

  樊世榮見到連波馬上露出笑容,不慌不忙地起身,背著手踱了過來。樊世榮是那種很有氣場的人,哪怕不說話,往大堂中間一站,那種無形的威嚴足以讓周遭停止喧嘩。只是他終究老了,兩鬢斑白,臉上佈滿溝溝壑壑,加之長期病痛的折磨,氣色其實並不大好,步履也不似從前那般穩健。

  「連波,你沒事吧?」樊世榮走到連波跟前,笑容可掬地打量他。

  連波的態度不冷不熱:「您怎麼來了?」

  「不放心你嘛,你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正好我過來看看兩個老戰友,順便就來瞧瞧你,昨兒晚上就到了,怕打攪你就沒有跟你通電話。」樊世榮話說得很圓滿,絲毫沒有破綻,又問,「怎麼樣,見到你叔叔了吧?」

  「見到了。」

  「那你會跟你叔叔去國外定居嗎?」樊世榮完全是以長輩的姿態問的,問得很直接。到底是軍人出身,不習慣轉彎抹角。

  樊世榮覺得作為長輩問問這件事很正常,不想連波心思細密,極其敏感,想法跟樊世榮南轅北轍。他心想,你這麼不想看到我,這麼巴不得我滾得越遠越好,你還好意思說當我是親生兒子?而且你來北京,真正不放心的怕就是你的親兒子吧,不然會找到酒店來?但連波不好點破,淡然道:「我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謝謝首長掛念,哥還在睡,您現在可以去看看他。」

  樊世榮似是而非地點頭,目光落在了連波的行李上,「怎麼,你就要急著走?」

  「嗯,學校那邊的課耽誤了很多,得趕緊回去補上。」連波說著就準備走,他覺得自己留在這兒是多餘的。

  果然樊世榮也不留他:「讓小劉派司機送你吧。」

  「不用了,到酒店門口打個車很方便的。」

  「連波,一定要這樣嗎?」

  「……」

  「我到底還是你的父親,你認不認我是你的問題,但我跟你母親終究是夫妻一場,我對她有過承諾,你何苦讓我這麼難堪?」樊世榮說話的語氣很平緩,語調亦不高,卻自有一種震懾人的力量。

  「首長,這些事情就不必在這裡說吧。」不提母親還好,一提母親連波的臉色就陰了下來,因昨夜一夜未眠,他的眼睛已經凹陷下去,眼底淨是血絲,「我只是不想麻煩您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樊世榮像是受到了打擊,直視著連波,嘴角微動:「連你都這樣了,我還能指望誰?」他深吸一口氣,別過臉,「你走吧。」

  連波二話沒說拎起包就走,可是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背轉身看著樊世榮,又道,「對哥好一點吧,您只能指望他了,別人……包括我……就算了吧。」

  說完扭頭就走。

  「連波!」樊世榮跺腳,如果不是在大廳廣眾之下,他真會失控,但他到底忍了下來,叫住連波,重又走到他跟前,壓低聲音道:「你……就這麼恨我嗎?」

  「我已經無愛也無恨了。」此時的連波再也不是昔日那個溫良的連波,自三年前被逼得發瘋,他就整個的變了,臉上再難見昔日的溫暖笑容,目光中亦是死灰般的沉寂,令人灰心至極。人若不絕望,又如何會心灰呢?

  「首長。」連波的聲音也盡可能地壓到很低,畢竟是公共場合,他不想讓人看笑話,只是他的表情冷得結冰,語氣亦不帶一絲感情,「我會保守秘密的,如果您不放心我可以考慮去匈牙利定居,一輩子不回來客死他鄉都可以;如果您還不放心,您覺得死人才可以守住秘密,您現在就可以一槍崩了我……」說完不容樊世榮反應,他大步朝門口走去,門僮殷勤地拉開門,他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一刻,樊世榮猶如萬箭穿心,幾乎站立不穩。

  「首長!」劉秘書趕忙過來攙扶住他。

  「沒事,沒事,」樊世榮擺擺手,心痛到麻木倒沒有感覺了,他虛弱地指了指電梯,「我們上去吧,晚了,他醒來我就見不到他了。」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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