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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而同樣的一槍打在英雄身上,他們必定是心有不甘。

  英雄會囉囉唆唆說半天,不是交出最後的黨費就是交出一份被鮮血浸透的入黨申請書。

     剛開始看到這種鏡頭,淚水會打濕人們的雙眼。在主題音樂的強烈感召下,九州同悲天人共怒,他們捏緊拳頭發誓血債要用血來償。

  後來,看的次數多了,大家都不相信,人在中槍之後還可以挺這麼長時間浪費這樣多的膠片。

  八十年代以後,我們才看到了真正的武打片、槍戰片、警匪片。

  我們才發現,那些黑幫人物,一個比一個精神。比起正面人物來,他們似乎更像英雄。

  八十年代以後,開始可以在影視作品中看到一些色情鏡頭。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部日本電影,看得沒頭沒尾,只記得一個男人向一個倒在地上的女人的身上撒尿。

  我記得那是在城裡一個老姨奶奶家的電視機裡看的。那是一台黑白電視機,圖像非常清晰。那個女人赤身露體,皮膚非常細膩,我想那也是喚醒我的性意識的一個重要時刻。

  那個老太太一邊吃驚地說這是幹什麼,一邊張大嘴巴看著我。

  她也許是覺得我這個小孩兒看得太投入了。

  我記得還露天看過一部外國電影,是講一個間諜如何墮落的。

  電影的情節我已經記不清,只記得一些衣著暴露的女人跳了肚皮舞,並且跳得非常妖冶。她們在螢幕上扭來扭去,很像一條條的美女蛇。

  還好,我挨打的次數還沒有到難以忍受的程度,但那也夠讓人盪氣迴腸的。印象中只有一個叫高瑪麗的好像沒挨過打,她是插班生,只在班裡呆了幾天。她的媽媽是個很美麗的女人,據說也是老米的學生,後來當了初中教師。高瑪麗看到我們挨打的時候,把頭伏在課桌上,根本不敢看。幾天之後,就轉學了,想來是受不了這種強烈刺激。直到今天我還對她有很深刻的印象,因為她很乾淨,名字也夠洋氣。她的方格本是當做範本給我們傳閱過的,那些漢字寫得方正圓潤,把方格都填滿了,實在是漂亮。轉學之後,她再沒回來過。

  初中時,居然發現高瑪麗和我在同一個學校。高瑪麗已經出落得非常漂亮,留著清純而淫蕩的"日本頭",總是穿著頗具有視覺殺傷力的牛仔褲和白色T恤衫,胸前已經鼓鼓囊囊。在那段時間,高瑪麗是每個男生的意淫對象。但是,高瑪麗是不和我們好的,她和一個高中生混在一起,那個高中生已經退學,每天來接她下課。我們看到她肥碩的屁股輕盈地一翹,跳上男生的車座,不知道去什麼地方風流快活。高瑪麗成了小流氓的"婆子",讓我無比痛心。

  唉,扯遠了,接著說老米。

  老米在當地沒親戚,很少有人來看望老米,除了一個學生。那個學生在很遠的地方工作,每年都會回來,到老米這裡坐一會兒。那個很遠的地方應該是新疆,因為他每次來,都會給老米帶來葡萄乾,通常是兩個小紙包。如果我們在他的宿舍練大字,老米就會分一些給我們。那時候,葡萄乾是很珍貴的,只能吃到幾粒,味道也很好,所以至今還記得。

  老米是孤獨的。每次上完晚自習,我去給他送作業,都會看到這樣的景象:他在昏黃的電燈下,攤開一本書,戴著老花鏡,靜靜地讀著。印象中,老米好像沒結過婚,也沒有人照料他的生活。他只有一個女朋友,很老的一個女人,經常在放學之後來找他,在一起抽煙。那個女人已經寡居多年,非常的瘦,煙癮很大。她夾著煙抽起來的時候,總讓我想起一種蹲在樹枝上的黑色的鳥。女人去世之後,老米還給她寫過挽聯,不過被她的兒子燒了。

  秀才人情薄如紙半張,這話是不錯的。

  老米的毛筆字很好,經常被村裡找去,寫公告和選舉章程。他的字我還留了一些當作字帖來用,那些字是寫在一種很強韌的淡黃色的紙上的,本來是夾在《 辭海》裡的,不過後來都丟了。

  老米沒穿過中山裝或是其他款式的衣服,總是中式的上裝。那種衣服像老式的長衫,但只有上半身,圓領,紐扣是布做的,在側面系。布料是棉的,青色或是深藍色,很薄,但是很挺,每一件新舊程度都差不多。他還有兩件褐色的棉襖,也是這種款式,但是綢面的。

  老米總是自己做飯,自己炒菜。他還有個擀麵杖,卻是不用的,靠在門後面,當作頂門杠和武器使用。我見他用這個擀麵杖打過一個別班的學生,那孩子偷了同學的鉛筆盒。後來,這個孩子離家出走,要去少林寺學功夫,結果半路被父母追了回來。他暴躁的父親把他打了一頓,所以他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是被母親背過來的。我們圍著這位傳說中的英雄,他伏在母親的背上,像一隻垂頭喪氣的蛤蟆。

  老米教我們的時候大概已經六十多歲了,但身體很好。他有一個絕技,就是可以彎下腰來抱住樹,然後一發力,身體就會垂直於樹幹,好像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只有在他心情很好的時候才會給我們來這麼一下,所以並不常見。

  老米教了我們兩年,才換了另一個班主任--立群先生。立群先生也很嚴厲,但從來不體罰學生,更沒有打過我們手板。

  我上初中之前,破舊的學校拆了,老米也退休了。他當了半輩子的私塾先生,又當了民辦教師,退休的時候也沒轉正。據說老米用一輛自行車就把他全部的家當拉回了他的家鄉,頤養天年。我們再也沒見過。我不知道老米晚年過得怎麼樣。有時候還是很想念他,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是生活在另一個時代。之所以沒喊李老師而喊他老米,還是覺得這樣很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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