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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13

  正式成為小學生之前,我開過很多革命的會議。

  我很小的時候就和媽媽一起開會。

  那時候,正是中國社會主義的一個重要轉折階段。對於出現的種種變化,上面認為有很多話需要向老百姓解釋清楚。"重要的問題是教育群眾",這句話是毛主席說的。雖然他老人家那時已經作古,但影響依舊。我雖然只是趕上了大革命的一個尾巴,但這已經讓我印象深刻。那時的人們迷戀上了開會。人們拿著自家的凳子,坐在大隊部的院子裡,一邊掏耳朵,一邊聽報告。開會的日子總是陽光燦爛的,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老百姓的身上,曬得人直犯困。大隊幹部坐在主席臺後面,湊近喇叭,一本正經地使用當地土語,念著報紙和新華社評論員文章。大家坐在那裡,像旱地拔蔥一樣吃力地提高著自己的革命覺悟。我可以經常眯上一會兒,而別人就沒有這個待遇。為了防止自己睡著,有的人偷偷搓毛線,有的人偷偷聊天,還有人掏著耳朵。

  一種灰色的情緒在人群中間傳遞,像是孫悟空撒下了一把瞌睡蟲。人們似乎都沒有為未來發愁,他們似乎認為那是領導應該關心的事情,和他們沒有關係。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那是革命允許的頹廢,你可以什麼也不做,只要老老實實呆著,你就會和別人過得差不多。

  小小的一個村子,分成了六個生產隊。每個生產隊都有自己的牲口棚,都有自己的小隊部,這樣可以有效地進行生產協作。我們坐在小板凳上,看人們每天扛著工具,從"育紅班"的大門口經過。

  我不知道人們是不是真的熱愛集體。那時候,大牲畜的死亡絕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因為可以分到肉吃。人們排著隊去分煮好的馬肉,雖然每家只能分到很少的一點兒,卻也讓他們笑顏逐開。其他小隊沒有分到肉的人偷偷議論著:三隊的馬死了,咱們隊的牛也活不長。

  作為孩子的我在那匹老馬死了之後沒有感到絲毫的傷心,相反為分到一碗煮好的馬肉而歡呼跳躍。這匹馬陪我度過了很多無聊的時光,我經常會在那匹馬的身邊站上很長時間,看一個額頭上長著一個巨大瘤子的老人如何給馬換上馬蹄鐵。他要用鋒利的刀,先從馬的蹄子上割下一些估計是駢砥層的東西,然後再把新的馬蹄鐵釘上。這個過程通常可以讓我呆上大概兩個小時的時光。你可以把那些從馬蹄上削下來的堅硬的東西拿回家泡成水然後澆花,雖然那水很臭,但是花卻長得格外好。

  14

  村子裡,沉厚的鉛灰色大喇叭無處不在,可以隨時發出各種聲音。

  村子裡的大喇叭裡會和收音機接在一起,傳出的鏗鏘有力的特約評論員文章,傳出聯合國秘書長德奎利亞爾、中曾根康弘、勃列日涅夫、修正主義、霸權主義等亂七八糟的名稱,還會傳出激昂的《運動員進行曲 》。

  大喇叭居心叵測地埋伏在各個地方,隨時準備嚇你一跳。

  更絕的是看到許多大喇叭捆在一起綁在電線杆上,像是一種植物的花。

  灰色的大喇叭像是一隻獨眼怪獸,或是一個碩大的嘴,棲息在樹上,喋喋不休。不過它更像男女生殖器結合在一起的一個怪物,敞開的子宮口裡,一個粗短茁壯的雞巴。

  我們有時候喜歡用彈弓裹上石子打那個鐵傢伙。聽到擊中的聲音,實在是最好的獎賞。不過要學會避開大人。雖然那個東西用小彈弓根本打不爛,但還是會有人站出來義正辭嚴。

  老電影就是老是在演的電影。

  除了看老電影之外,村子裡幾乎沒什麼娛樂。

  那些老電影久演不衰歷久彌新,作為一個神奇的文化現象,值得大書特書。

  每次正式放電影之前都會放映名叫《 祖國新貌》的加片:不是反映哪裡又建了一座水電站女人在采棉花男人在壘豬圈;就是反映新中國的偉大成就一年煉了多少鋼織了多少布養了多少豬;不是反映中國和西哈努克親王和黑人兄弟的友好交往,就是讚美祖國的大好河山,沒有寺廟沒有佛像沒有古代文人墨客沒有書院,只有美麗的自然景色和變了調的音樂。當然也有體育影片。我最喜歡看溜冰的影片,就是一個人在冰上,正滑、倒滑、騰空,很順暢。她忽然站住,雙手抱住頭,開始在原地打轉,飛快地旋轉,像一個陀螺,無比瘋狂。

  直到今天我還對這種東西印象深刻。如果我在溜冰場看到真人這樣做,我想我會拍巴掌的。

  很多男人都喜歡看這樣的鏡頭,看女人挺起的陰阜,猜想它的形狀。

  他們緊緊地看著她的大腿根部,充滿不可言表的下流想法。

  我看得最多的電影是《 地雷戰 》《 地道戰 》和《 南征北戰 》,除此之外,還有一部《 苦菜花 》。每次聽到《 苦菜花》的主題歌,聽到那個高亢淒厲的聲音,我都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正面人物總是相貌堂堂,反面人物總是面相猥瑣,叛徒總是陰險狡詐。

  所有的叛徒都會下場悲慘,他們總是睜大驚恐萬狀的雙眼,伴著清脆的槍聲,發出慘叫,血花四濺,讓人連呼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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