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癢2(10)_高克芳

一〇

　　已經中午了，辦公室裡很靜，明媚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讓人感覺懶洋洋的。蘇逸軒轉動椅子，背靠寫字臺，透過玻璃端詳著眼前的城市。這是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遠處的山，近處的水，熟悉得就像手掌中的脈絡。但是今天，他看著這熟悉的場景，心中卻湧起無法言說的傷感。

　　作為一介商人，蘇逸軒知道商場如戰場的道理，也親眼看到過曾經一擲千金的人因為某一單生意的失算，一朝回到一貧如洗。所以他在商場這麼多年，一直如履薄冰，慎言慎行，每投資一個新的樓盤都會親力親為考察，確保萬無一失。所以公司一直順風順水，成為所謂的本城房地產業的龍頭企業。

　　說起來也是鬼使神差，按照蘇逸軒的本意，他今年是不打算投資那塊被稱為「絕版地段」的地皮的。那塊地皮雖然位置不錯，靠近市中心，又臨湖不遠，鬧中取靜，在房地產商眼中是一塊不可多得的好地。但好地方也有好價格。那塊地因為人人都知道是貨真價實的不可再生資源，引得省城的各家房地產公司趨之若鶩，都想把它收入囊中，地皮被炒得炙手可熱，價格也就水漲船高。

　　蘇逸軒知道銀都公司因為前兩年勢頭強勁，開發了很多樓盤，雖然總體看銷售情況不錯，但仔細算下來，房產的空置率還是很高的，大部分資金壓在未賣出的房屋上，所以他不打算參與那塊地皮的競爭。

　　可是人生大多數時候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蘇逸軒不打算插手這塊地，這塊地卻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因為這塊地被炒得炙手可熱，媒體向來都是嗅覺靈敏的，好幾家報刊都聞訊趕來，每天追蹤報導地產的激烈角逐，這樣就帶動了全城人民關注這塊地。人們每天像當年關注超級女聲的冠軍一樣關注這塊地花落誰家，甚至有人搞起了有獎競猜。

　　這樣一來，對這塊地的角逐成了省城房地產公司的擂臺賽，哪家公司拿到這塊地成了實力的象徵。這個時候，銀都公司作為房地產業的領頭企業，再不出手就說不過去了。而且，這塊地皮經過這一番炒作，其中蘊含的商機也是讓人無法拒絕的誘惑。所以蘇逸軒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他成功地拿到了「絕版地段」。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蘇逸軒這次拿到這塊地皮，雖然是全力以赴，但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可誰能想到正好趕上金融危機呢！這塊地成了一塊燙手山芋，不，準確地說是定時炸彈，隨時會置他於死地。

　　蘇逸軒想到這裡，深深地歎口氣。他最近常常這樣陷入沉思，莫名地哀傷。其實他常常安慰自己：人活一世，不管怎麼有錢，也不過是吃一碗飯，睡一張床。人世間的事，就像美酒佳餚，嘗過了，也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回憶。而且即使公司倒閉，他憑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自在地生活。只是在內心深處，總有一種挫敗感揮之不去——他知道這種挫敗感有很大一部分來自陳曉荷。

　　曾幾何時，蘇逸軒感覺自己再也不會像毛頭小夥子一樣去愛了，因為他覺得他在征服商場的時候已經征服了女人。妻子在世時，他的愛情早就轉化為親情，雖然有很多女人暗送秋波，但他出於對婚姻的忠誠，以及基於自己的人格，一律避而遠之；妻子去世之後，對他投懷送抱的女人趨之若鶩，他也曾經在溫柔鄉里流連，只是他「人在花叢過，片葉不沾身」，因為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真正動過心。他以為自己後半輩子就這麼浪蕩著過了，直到遇見陳曉荷。

　　與陳曉荷的相遇雖然是偶然，但他一直相信是冥冥中的緣分讓他們撞到一起的。否則那麼寬的馬路，他那麼精湛的駕駛技術，為什麼偏偏撞到她呢？而之後為什麼又不期而遇呢？這實在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蘇逸軒也不知道為什麼陳曉荷之於他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在閱人無數的他的眼裡，陳曉荷並不是一個特別美麗的女人，只是相處下來，她的賢慧、善良、善解人意，以及在困境中的堅強，深深吸引著他。他覺得她是他遇見過的最真實的女人，或者說是最適合他的女人。他不知道他對陳曉荷的感覺算不算真正的愛情，但他知道他是真心想和陳曉荷結婚的。在聽到陳曉荷說她處理好婚姻中的問題後就考慮和他交往時，他十分歡喜。在得知陳曉荷要去辦理離婚手續時，他甚至在心裡盤算著到哪裡去舉行他們的婚禮。

　　可是蘇逸軒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和陳曉荷的結果是那樣出人意料。就在陳曉荷和魏海東去辦理離婚手續的前夕，魏海東出了車禍，陳曉荷又回到魏海東身邊。他憧憬的幸福就這樣離他而去。

　　蘇逸軒本以為這是一個無言的結局，往事會隨著時間淡去，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份感情在他心中那麼重。在陳曉荷沒來公司上班的日子裡，他像失戀的小夥子一樣茶飯不思。為了見陳曉荷一面，他組織公司的幹部去醫院慰問。在病房裡，他看著陳曉荷一絲不苟地照顧魏海東的樣子，真希望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

　　今天早晨，看到陳曉荷終於來公司上班，他喜出望外，心裡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是看到陳曉荷面對他時拘謹而客氣的樣子，分明回到了上司與員工的關係，他還能說什麼呢？

　　蘇逸軒想起這些有些傷感。俗話說「人過四十天過午」，他已經四十多歲了，沒有相知相守的愛人，如果再沒有了事業，他真不知道如何面對今後慘澹的人生。

　　咚咚咚——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蘇逸軒急忙轉過身來，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說：「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穿著米色套裝的陳曉荷站在門口，微笑著說：「蘇總，下班了，大家都去吃飯了，您怎麼不去？」

　　看來她一直是在關注自己的。蘇逸軒心裡一陣溫暖，但他實在沒有什麼食欲，於是說：「哦，都到吃飯的時間了？我不餓，你們先去吃吧。」

　　陳曉荷看看蘇逸軒陰鬱的臉色，知道他在為公司的事情憂心，於是說：「這怎麼行呢！蘇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胃不好，一定要按時吃飯。我正好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和你談一談，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邊吃邊談？」

　　「好，我正想聽聽你對公司有什麼看法呢。走吧！」見陳曉荷這麼說，蘇逸軒就不好意思再拒絕了。他爽快地起身，兩個人一起往電梯口走去。

　　辦公樓的員工都出去吃飯了，電梯口沒人，電梯也很快上來。陳曉荷和蘇逸軒一起上了電梯，門緩緩關上。畢竟曾經有過親密的舉動，在狹小的空間裡，兩個人都有點兒不自然。陳曉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只好抬頭去看電梯上顯示的數位。蘇逸軒看著陳曉荷，她又瘦了很多，臉色還是像從前那樣蒼白，但平靜的眼神和緊抿的嘴巴透出一股倔強，讓人不敢流露出我見猶憐的情緒。

　　終於又離她這麼近，近得可以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蘇逸軒感覺有很多話想和她說。她好嗎？他們的婚姻好嗎？可是在這局促的空間，一切又無從說起。

　　電梯緩緩下沉，兩個人這樣默默站著，陳曉荷只好打破沉默，「蘇總，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以前總是你請我吃飯，今天我請客。你想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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