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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陳安娜松了口氣,晚上讓馬光明多做了幾個菜,說是要慶祝一下,幾杯酒下去,馬躍突然有了信心,不就是找客戶嗎,應該沒多難吧,就憑著他,英國回來的學金融專業的海歸,還有,他不僅帥,還給人感覺特穩妥,一旦開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東西文明沒他不懂的,還通曉歷史,只要他有機會接觸到企業老總,他完全降伏得了他們,讓他們懷著無比的信任和希望,把資金託付給他運作。

  對別人而言,見這些大佬們或許很難,但在馬躍眼裡不是問題,因為他有馬光遠。

  馬光遠作為第一批下海撈金的受益者,認識一批老總,馬躍想見他們,只要馬光遠打打電話,召集幾場飯局就成。

  在拿到從業資格的第二天,馬躍和所有的經紀新手一樣,開始了讓人又愛又恨的做市場生涯,或許別人努力拼搏是為了賺錢,可對親愛的馬躍同學來說,他拼命,只是為了解放親愛的媽媽陳安娜。

  為了避免頻繁碰壁把自己碰灰了心,馬躍決定,徹底實踐捷徑主義,讓伯父馬光遠出面給他介紹客戶,但事到臨頭,馬躍才發現,有些事想起來是很簡單的,實施起來卻有難度。比如說讓馬光遠給介紹客戶,原先想得很簡單,可真需要向馬光遠開口了,他不僅不好意思登門去請求馬光遠幫忙,連電話都不好意思打,一連好幾次,他把馬光遠的手機號,按上又刪,刪了又按,就是沒勇氣撥出去。

  郝樂意問他翻來覆去地在那兒幹嗎呢,馬躍愣了一下,說拿到從業資格了,心裡高興,想請馬光遠他們吃飯,可又覺得有點荒唐。

  這回輪到郝樂意笑了,說馬光遠本身就是經營高檔酒樓的,他要打電話說請他吃飯慶祝,倒像暗示人家給擺一桌似的。馬躍一副被她點醒了的樣子,拍了拍腦袋說是啊,心想太要臉皮的人成不了事,比如說,如果伯父臉皮夠薄,當年就不會為借三千塊錢在他們家坐了一天一夜……

  馬躍在心裡給自己打了一夜的氣。第二天上午,直接去酒店找馬光遠,在酒店門口遇到了馬光明,他有點意外,問馬躍來幹嗎,馬躍不想跟他詳細解釋,也不想讓他跟著操心,順口說有點事,邊說邊往樓上去。

  馬光明在後面追問,馬躍在樓梯上一轉身,把馬光明橫在了下面,「爸,我跟伯父談點工作上的事,您能不能別摻和?」

  「你工作上的事?」

  馬躍嗯了一聲。

  「我不摻和,我就在一邊聽著。」對馬躍這份工作到底是幹什麼的,馬光明一直是雲裡霧裡的,也很想弄個明白。

  「您聽不明白。」馬躍依然不放馬光明上去,見他一臉被嫌棄的倉皇,心下又不忍,「我和伯父談,您在旁邊坐著,跟監考老師似的,我談不自在。」

  馬光明嘴裡嘟囔了一聲好吧,怏怏下樓了。其實,馬躍是不想讓父親聽見自己的工作有點像和尚化緣,怕他傷心。

  第3節

  馬躍滔滔不絕地向馬光遠灌輸期貨生意經,馬光遠聽得雲裡霧裡,但大抵知道,就是拿錢生錢的買賣,利潤和風險都比做股票大。和股票的不同之處是可以實現貨物真實交割,能不能賺錢,靠的是對市場政策等資訊的嗅覺靈敏度和分析能力。

  馬光遠選擇相信馬躍,因為知道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好學,只要給他一本有意思的書,他就能背對著這個世界坐一輩子。而期貨又是一個如此需要專業精神的行業,再加上馬躍是學金融的,他不相信馬躍還能相信誰?

  但當馬躍提出,讓他給介紹一些企業大佬時,他給否了,語重心長說他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做人踏實,在他搞清楚期貨到底是什麼之前,不能貿然把朋友也拽進來,他可以先拿一百萬出來讓馬躍操作著,過段時間,如果切實可行,給他介紹十個二十個的客戶不在話下。

  馬躍有點失望,可是,比起那些半年才跑一個投資二三十萬小客戶的經紀人來說,他已經很幸運了。所以,他不得不感歎,不要說有好老子,就是有個好伯父都比別人少奮鬥幾年。

  有一百萬可操作的馬躍躊躇滿志,簽傭金協議的時候,馬光遠說他們叔侄,犯不著討價還價,按最高的簽,掙了錢全歸馬躍也無所謂,就當他這做伯父的給馬躍投資做生意了。馬躍忙說這不行,公司有規定,馬光遠就問了問傭金的大致比例,讓馬躍照最高的簽。馬躍想推讓來著,見馬光遠一臉的誠摯,就作罷了,不就純利潤的20%嗎,馬光遠還有80%的賺頭呢,只要他眼光准點,這一百萬當做保證金投進去,他就可以操作一千萬的交易。多了不敢說,只要漲10%就能賺回100%。

  這麼一想,馬躍就要樂顛了,晚上回去和郝樂意說。郝樂意不像馬躍那麼興奮是因為她不懂,更覺得清水撈銀子不靠譜。馬躍就糾正她說你懂什麼?這不叫清水撈銀子,這叫四兩撥千斤,有個杠杆原理……然後拿過一張又一張的分析圖給郝樂意分析,一會兒工夫就把她給分析暈了。她不懂,只能告訴馬躍,一定要仔細要謹慎。馬躍說那是,這是他在期貨市場上的第一次真正出手,一定要來個開門紅,不把各種分析搞準確透徹了,絕不下手。

  畢竟是第一次操盤,馬躍很緊張,分析了十多天,還是不敢下手,倒是帶他上路的大學同學,瞄了一眼,就把他分析了半個月的結論給推翻了,三下五除二地指點著他下了盤。

  接下來,馬躍失眠了一個周,因為緊張。

  一周後,膽小謹慎的馬躍一看漲了,立馬拋掉,這一進一出,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替馬光遠賺了二十萬,也就是說他能拿到四萬的傭金。

  當時,看著帳面上的銀子,馬躍傻了,他從沒想過掙錢會這麼簡單。

  他打電話給陳安娜以及所有親人。他幾乎要淚流滿面。被這個家養活了二十多年,他終於為這個家掙錢了。

  馬光遠也很開心,說賺的錢不往外抽,放在帳戶上錢生錢。馬躍明白他是壓根就沒把這十六萬看在眼裡,更願意以這個為起點,讓馬躍實現人生事業上的騰躍。多年以來,馬光遠一直覺得欠了馬光明的,他十幾歲時,父親因公去世,本來論資排輩也應該是哥哥馬光遠頂替父親進白酒廠,可馬光遠不幹,也不讓馬光明幹,因為他眼看著父親在白酒廠幹了一輩子,除了1960年賺了點酒糟沒餓著一家老小,啥出息也沒有。所以他發誓要好好讀書考所好大學。可馬光明打小貪玩,覺得教室簡直就是監獄,課本就是天書,頂替父親進廠,是一條可以光明正大逃出學校的金光大道,就偷偷跑白酒廠報了名,因為這,還被馬光遠揍了一頓。可馬光明的理論是打也打了揍也揍了,白酒廠他是幹定了。

  不過,事實證明,馬光明的選擇應該是正確的,後來馬光遠考上了藝術院校,要不是馬光明早早上了班,他們全家得勒起脖來餓死。馬光遠讀了四年大學,一家老小衣食花銷,全指望馬光明那點工資,那會兒的馬光明,絕對是五好青年,不抽煙不喝酒,就上班下班,路邊有美女,哪怕美得賽了天仙他都不帶看一眼的。後來,馬光明說他成為五好青年不是因為思想高尚,歸結起來,就倆字:沒錢。喝不起酒抽不起煙,談不起戀愛。那是馬光遠讀大三的暑假裡,弟兄倆跟著鄰居去沙嶺莊挖蛤蜊,馬光明站在臭烘烘的爛泥灘上說的。在幽幽的月光下,馬光遠沒說話,只覺得喉嚨好疼,眼窩像被醋泡了。人都說長兄如父,在馬光遠那兒,如父的那個是弟弟。這情,他馬光遠能不領一輩子嗎?

  自從馬光遠混好了,就經常賊一樣悄悄塞錢給馬光明,因為陳安娜知道了會罵馬光明下作沒出息,跟劉姥姥似的四處討告打秋風。其實馬光明根本沒有。馬光遠說過,等馬光明退休,就到酒店來幹,沒文化幹不了別的就幹保安部,別小瞧保安部,就得自家人把著才放心。但馬光明心裡也倍兒明白,什麼自家人把著放心?不過是哥哥想拉把拉把他家的日子,又知道白給錢他拿得既不舒服也會招來陳安娜的反對,索性給他安插這麼一閑差,他馬光明欣然領了這份情,不是他沒臉沒皮就願意手心朝上,而是明白,馬光遠覺得欠了他這兄弟的情義,他就得遞個機會讓他把這情還上。要不然,馬光遠的心得一輩子翹翹著。心翹翹著落不下的滋味,不好受,馬光明知道這景。

  馬躍把四萬塊錢的傭金提了出來,吃晚飯之前,把其中兩萬給了陳安娜。陳安娜問為什麼?馬躍沒答她的話,直直看著郝樂意說:「樂意,你不一直奇怪我的工資為什麼要分兩次發嗎?」

  郝樂意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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