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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馬躍還是很樂觀的,其一,他本身就是學金融的;其二,覺得這職業還有點挑戰性。

  他喜歡有挑戰性的事,就像他和郝樂意明明是合法夫妻了,他依然喜歡在床上突然襲擊她,因為喜歡她先驚後喜的樣子。

  所以,馬躍鄭重其事地做了未來規劃:第一,一邊做見習一邊考期貨從業資格;第二,考出從業資格,做期貨市場的關雲長。

  可陳安娜對馬躍進期貨公司並不滿意,好在大多人對期貨這個行業還不是很瞭解的,譬如馬光明,如果不是馬躍進了期貨公司,他這輩子都不知道期貨是個什麼玩意。也因為這樣,陳安娜就可以因人而異地介紹馬躍的職業,遇到懂行的人,她說的模棱兩可,讓人感覺馬躍在期貨公司怎麼著也得是個小頭目,遇到不懂行的,她嘴裡的馬躍就是在期貨公司給一群手握成千上百萬資產操盤手們的指揮家。當然,她也不能把馬躍吹得太神了,說白了,她對這個行業也不瞭解,在她的感覺,就跟拉廣告差不多,雖然馬躍是經紀人,可他也得有資金可以操作啊,而且資金到可操作程度至少也得幾十萬!這錢從哪兒來?期貨公司給?那是做夢!陳安娜討厭期貨公司,就像討厭開賭場的老闆一樣討厭,因為它只是提供一個平臺讓你操作,它抽頭,運營資金得自己找,找不到就沒傭金可賺,只能靠一千來塊的底薪買饅頭鹹菜吃。

  郝樂意對期貨是真不懂,只曉得馬躍每天晚上在燈下看書備考,讓她覺得他很有追求,所以,她挺著大肚子給他削水果,給他打洗腳水,當他累了乏了,她還會給他按肩。馬躍也會把臉埋在她的大肚子上說媳婦你真好。進期貨公司半個月後,馬躍就知道了,他曾經的樂觀,太盲目了。做期貨遠比想像的難上一萬倍,最難的不是操盤,而是找委託你操盤的客戶。一出手至少就要幾十萬,甚至成百上千萬,找這樣的客戶,比保險業務員掃樓拉保單還要難。

  保單就是幾百幾千的事,只要腿腳嘴巴勤快點,掃一天樓,不管挨多少個白眼,總能碰上個把扛不住忽悠的把保單簽了。可幾十萬上百萬的客戶,但凡有這銀子的人,通常情況下,抗忽悠能力要比那些一輩子沒見過幾十萬上百萬的人要高,警惕性也高,讓他們心悅誠服地掏出錢來請別人操作,那簡直跟勸降一個意志堅決的敵將差不多。

  可是,知道前路艱險他又能如何?看看挺著大肚子上下班的郝樂意,再看看滿眼殷切的陳安娜,他只能把心一橫,做出一副努力上進的樣子,以讓她們覺得馬躍同學的前途是光明的,眼下的慘澹是暫時的。

  無數次,馬躍想把手裡的書一扔,說:媽,樂意,我不考期貨從業資格了,因為我知道,就我的性格來說,考出來也沒什麼意義。

  可他不能。

  因為這無異於當頭給她們一棒。殘酷不過就是,面對著那些愛你疼你對你有期待的人,親自動手,徹底掐滅他們對你的信任和期望。

  他給不了她們富足繁華的生活,她們也不曾抱怨過,可他不能再殘忍地把她們心頭最後一團星星之火給掐滅了。

  儘管離期貨從業人員考試還有半年,除了法律方面,其他都不在話下,可他始終兢兢業業地看書學習,因為只要他做出一副努力的樣子,大家就都會感到欣慰。

  對他來說,學習就是最好的逃避,甚至他都期望接下來的人生,最好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考試,他不怕讀書不怕考試,卻害怕面對社會,就像害怕面對一片原始森林,裡面充滿了未知的、不能把握的艱難險阻。而他,沒戰勝這一切的把握,寧肯讀一輩子書。可這些對誰也不能說,只是默默藏在心頭,漸漸的,他變得沒以前快樂了,走在街上,眼裡是一片茫然。

  只要馬躍拿不到從業資格,每月也只有一千五百塊的底薪,陳安娜說一開始一月一千來塊不丟人,試用期就沒個高工資,可總不能一直一千來塊啊,不要說他一從英國回來的海歸了,就是隨便在街上撿個酒瓶子賣一個月也不止賣一千來塊。所以,馬躍進了期貨公司兩個月後,她就讓馬躍跟郝樂意說,他已順利度過了試用期,每月底薪四千五,比郝樂意還高五百。馬躍知道她這是怕他在媳婦跟前抬不起頭來,可都兩口子了還瞞來騙去的,他覺得沒這必要,也顯生分。可陳安娜死活不幹,說這不單是為他爭面子,也是為父母爭面子,這謊必須撒,如果馬躍不撒,她就在飯桌上替他撒。他要敢拆穿,她就不認他這兒子了,馬躍只好答應撒這謊。

  所以,馬躍每月發工資的那天,卡上總會進兩筆錢,一筆一千五百塊,一筆三千塊,郝樂意就奇怪,說工資怎麼還分開發啊?

  馬躍就哼哈說,三千是底薪,一千五是獎金和午餐補貼。郝樂意還真信了,郝樂意不知道她親愛的老公每月只有一千五的薪水,在馬躍拿四千五百塊的第一個月,她還開心地買了煙酒去看郝多錢夫妻,讓他們知道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他們都安頓下來了。那是個禮拜天,正好郝寶寶也在家,見狀撒嬌,非讓馬躍請客,給她買條早就看好了沒捨得下手的裙子。

  賈秋芬橫豎沒攔住,吃完午飯,三個人就一起去了台東,一條裙子刷下來,小一千沒了,馬躍心裡顫抖抖地疼啊,每月多出來的那三千塊,是陳安娜給的,可他不能解釋,還要假裝大方地跟郝寶寶說,等有錢了,給她買更牛的牌子。搞得郝寶寶當街就摟著他親了一下,還打趣問郝樂意允不允許馬躍納二房,允許的話,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手把她收了得了。

  郝樂意說她沒臉沒皮,以後不許開這種玩笑。然後又拉著馬躍去商場買禮物,送給公婆兩個,當陳安娜得知自己給兒子增的虛高,被蒙在鼓裡的兒媳婦用不到一天的時間給削光了,牙疼了一個禮拜,腮幫子腫老高。郝樂意問她上什麼火,她還支支吾吾撒謊說是讓馬光明惹的,把馬光明冤枉得啊,要不是她頻砸白眼球鎮壓著,早就把她給出賣了。

  第2節

  轉年春天,他的女兒馬郝多出生了,他抱著孩子,淚流滿面,所有的人都以為他是激動的,只有馬躍自己清楚,又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來這世界受苦了。

  抱著粉粉的小女兒,想像著她要長大,要上學,要像自己一樣面對社會上的一切猙獰,她卻只能一邊回擊一邊躲閃,卻還是逃不掉在受傷中長大的宿命。甚至,他還長遠地想到了她的婚姻,到時候,他一定幫她把關,堅決不能讓她嫁一個像她爸爸這樣的男人,她爸爸是沙漠裡的鴕鳥,總是習慣性逃跑。小玫瑰愛上別人,他逃回國了,想到逃回來無法面對陳安娜,他躲在北京,其實也是一種逃跑。第一份工作讓他覺得有壓力,陳安娜稍稍一鼓動,他逃跑了。他唯一意志堅定沒逃的,就是和郝樂意的婚姻,任憑陳安娜使盡渾身解數。那不是他突然勇敢了,而是他從郝樂意的眼神裡看到了堅定和擔當……回想以往,他一直在不停地逃啊逃啊……逃不掉了就把頭紮在沙子裡,為了逃避危險他一直撅著難看的屁股任人嘲笑……想到這裡,馬躍的心,一點一點地碎了。

  這些,他不敢跟郝樂意說,因為此刻的郝樂意,像普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沉浸在剛剛艱辛的跋涉完妊娠旅程的幸福中。

  幾天後,郝樂意出了院,對於生長在中國的女人來說,坐月子是頭等大事。可陳安娜還沒退休,月子該由誰來伺候成了問題。正當大家猶豫著是不是請月嫂時,賈秋芬說她伺候。打樂意十五歲起,她就成了樂意的媽,不僅如此,她還給孩子準備了各種各樣的小衣服,小鞋子,小襪子,小帽子,全是她的手工製品。郝樂意美得要命,都是花錢也買不到的溫暖啊。陳安娜卻不聲不響,趁賈秋芬回家的空全放鍋裡煮了一遍又晾出來,說就賈秋芬家那環境,到處都是啤酒沫子,遍地是發黴的肉渣子,空氣裡肯定都是打滾撒歡的細菌,馬郝多剛出生沒幾天呢,細皮嫩肉的哪兒有那麼強大的抵抗能力?所以,一定要煮過之後她才放心。

  郝樂意心裡不舒服,但也沒吭聲,怕和陳安娜吵起來,大家臉上都掛著不好看,就讓馬躍把這些小物件全放六樓曬,怕讓賈秋芬看見了,心裡不好受。大半夜的,馬躍就收拾了一盆端到樓下,一進門就沖馬光明說:「爸,好好管管你媳婦,我們家的事,少插手。」

  馬光明裝沒聽見,陳安娜瞥著他說:「又怎麼了?我得罪你老婆了?」

  馬躍把東西端到陽臺上說:「您煮什麼煮?樂意的嬸嬸明天一早過來,您這不打她的臉嗎?」

  陳安娜就慢條斯理地說:「賈秋芬大包小包地拎過來,怎麼就沒想過打我的臉?」

  「您怕打臉您也自己縫啊?非糟踐人家?」

  「我不會。」說著陳安娜就蹺起二郎腿往沙發上一坐,把當天的報紙抖了一下展開,「我又不是無所事事的家庭婦女,哪兒有時間搗騰這個。」

  「媽,既然您都號稱自己不是家庭婦女了,就不要凡事向家庭婦女看齊了,您跟人瞎比什麼啊。」

  陳安娜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就笑了,說:「快考試了吧?」

  「還有倆月。」

  陳安娜長長地籲了口氣,「快考完了吧,你考完我就逃出來了。」

  是啊,陳安娜非要在郝樂意面前掙所謂的面子,每月要往馬躍卡上打三千塊,要不是有馬光明支撐著家裡的開銷,陳安娜都不敢想這日子該怎麼往下過。馬躍心裡一陣暴汗一陣發虛的,一聲不吭地晾完了上樓怏怏地想,等考出從業資格來,真得幹點大的了,不能再跟蝗蟲似的啃陳安娜了。可又有點害怕,恨不能從業資格考試這輩子都不要來。

  時間一晃,兩個月就到了眼前,馬躍沒消極怠工,一次性就把從業資格考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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