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情斷楓橋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我,病了……」

  「我們來接你。」

  「我就是請你去告訴司徒強的,讓他來,我有話對他說。還有,讓他把一個叫梅冬的姑娘也帶來,我想見見,你一定要替我通知到。」

  「一定,一定,我這就去,你在雙江鎮什麼地方?」

  「雙江飯店。」她隨口答道,「告訴他一定在雙江飯店等我,萬一我有事……那就是找醫生去了。」

  「好,你別出門,就在飯店等著。」

  「還有,叫他坐公共汽車來,六點鐘還有最後一班車,不要坐出租,太貴。」

  夜幕剛剛降臨,歐陽嬌拎上皮包出門了,日常用品和幾件換洗衣服扔在房間不要了,麻煩服務員打掃吧,請原諒。

  81

  計程車一直開進楓橋巷停在122號門前,歐陽嬌下車就開門,鑰匙是早就握在手中的。

  靜悄悄的,他們果然走了。進屋後,她立刻撳亮了燈,首先看見的,就是梳粧檯上那兩張照片,她的心一陣發顫,情不自禁地撲了過去。照片被非常精緻地裝在鏡框裡,她一手拿一隻,看看這張,看看那張,她為司徒強一直這樣珍惜著她的照片而感動。但就在這時,一股悲哀猛然襲上心頭,如風暴一般的猛烈,她連忙放下照片,不敢再看。

  她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那只大衣櫥,走過去,打開櫃門。她以為能看見另一個女人的許多衣服,可是沒有。拉開所有的門,也就只有那套桔紅色的西服套裙在裡面。她不覺有些困惑,再次返回梳粧檯,左看右看,又拉開抽屜,也沒發現一件女人用品。她這才有所醒悟地轉過身來四下打量,整個房間,除了增加了一架鋼琴,一切都與她離開時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外人的痕跡。難道他沒與梅冬……

  她感到頭有些暈眩,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她看見床頭櫃上有紙有筆,立刻過去坐在床上,拿起筆就寫:

  司徒:
  你和梅冬結婚吧,我求你,那才是個好姑娘,比我好。我欠王詩人和文化館的蔣老師一千塊錢,這裡有六百,你替我再還四百吧,太對不起你了。別再找我了,你再也找不到那個叫歐陽嬌的人了。
  歐陽

  寫到這裡,她淚如雨下,是的,無論她死,她活,歐陽嬌都永遠不存在了。

  這一半是那些壞人的引誘,一半是她本身的過錯。或許本身的過錯所占比例更大,世上那麼多姑娘,她們都同樣生活在五光十色的世界裡,為什麼她們中的大多數人沒有因物質引誘而墮落,而偏偏我就陷入了這齷齪的泥沼?這難道與我本身的貪圖享受、好逸惡勞、不思上進、靈魂空虛設有關係嗎?!

  她在雲南的吸毒生涯中經歷了許多人和事,又在戒毒所裡聽了工作人員的講課,思想得到一定程度的啟發。他在夜深人靜時解剖自己,發覺自己空有一副美麗的皮囊,本質上其實是非常的醜惡,她除了不能給這個社會創造任何物質財富外,相反還給它帶來巨大的精神污染。原以為自己是女人當中的驕傲,如今反觀來路,自己比一個最卑微的拾荒者都不如,拾荒者還能清除掉一部分街道邊的垃圾,而自己卻只能給社會製造無恥和墮落。

  她是醜惡的呀,她的美麗只是不值一錢的肥皂泡,一陣狂風刮來,肥皂泡砰然破碎,她就走完自己灰暗骯髒的一生。

  可她居然還曾佔有過一顆純潔的男人的心,這是更大的犯罪,是個天大的笑話!

  她不配,不配活在這個世上,不配被稱為一個有著莊嚴的內涵和豐富的外延的大寫的人!不配與那麼高尚的一個青年男子的名字相提並論!

  她的心一陣猛烈顫抖,這一抖,一道閃亮的光芒在她黑沉沉的腦際中一劃而過,對,把我的淚水和懺悔留在這個世界上吧,這或許有助於別的與我一樣同陷泥沼的姑娘超拔出來:

  她毅然重新提筆,翻了一頁信箋紙。這是寫給王詩人的,王詩人是專門擦拭世人的靈魂的工程帥,王詩人的所作所為值得她信賴,值得她敬佩,這一封信要寫得更為堅決。更為坦白:

  王老師:

  寫我吧,把我原原本本地寫出來,寫我醜陋的靈魂和下賤的生活,就算是我給社會留下的一份道歉……

  接下來她寫了一連串的名字和地址,請王詩人去找他們,並希望王詩人能夠想辦法讓他們毫無保留地開口,以便能夠從他們那裡得到一個完完整整的歐陽嬌。

  辦完了這些最重要的事,她的心居然平靜如水。她喘定氣息,起身回到梳粧檯前,一狠心,把兩張照片從鏡框裡取出來,對折兩下,放進皮包。

  「永遠忘了我吧,司徒。」

  說完這句,她把錢從皮包裡拿出來,放到床頭櫃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現在要做的就剩下趕快換衣服了,萬一司徒強他們突然從雙江鎮趕回來就麻煩了。

  她脫去長衣長褲,衣服很髒,一會兒出去就把它扔垃圾桶去。可是當她把西服套裙取出來時,卻又發現自己的內褲和背心也都髒兮兮的,身上還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從戒毒所出來半個月,回楓山也有五、六天了,天又這麼熱,她竟然沒洗一次澡,她怕洗澡,怕被別人撞見。再說,她哪還有什麼心思洗澡,洗不洗都沒任何意義,反正死的決心已經下定。但此刻她的心情卻複雜了,她覺得她應該乾乾淨淨地穿上這套衣裙,到那個世界去後,重新做一個乾乾淨淨的女人。

  於是她決定清洗一下,然後穿上這套曾經讓她在許多場合大受寵慕引以為榮的桔紅色西服套裙,去迎接那另一個世界的召喚。

  該洗澡了,經過穿衣鏡時,她忍不住往鏡子裡看了一下,這一看她的腿再也無法邁動,多可怕的一幅景像!鏡子裡的哪是個人,簡直就是一具骷髏!眉骨和顴骨突出得厲害,眼窩深陷,頭髮稀稀拉拉,僵硬、幹濕,像一把灰暗的枯草,手和腳骨瘦如柴,鎖骨和肋骨一清二楚,身上幾乎就只有一張皮。這張皮發黑、打皺,上面遍佈著深色的斑點,許多地方形成了痂殼,那是注射所致,是她自己給自己作的孽:

  這還是個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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