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你遲到了許多年 | 上頁 下頁 | |
一一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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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險箱裡常有百來萬的現金放著,一摞是十萬元整紮起來,跟磚頭似的,他便一紮—紮地朝她身上扔過去,力氣很大,砸得她整條背都縮了起來。他砸了她十來下,每砸一下問一句:「夠不夠?」 雖然被錢給砸了,但繆太太好涵養,脫下外套,將錢碼好,包起:「夠了夠了,老公,我替貧困地區的小孩子們感謝你哦。」 她吃力地抱著那一大摞錢,走了出去。 誰也沒有想到,繆太太這一去便是訣別。繆盛夏在稀土交易所莫基典禮上接到了電話:「大倌,趕緊看新聞。」 他沒想太多,大大咧咧地走回車內,蹺起腿,打開衛星電視:「……據現場記者確認,失事車輛上有一名青年女性,是格陵人士……」 當那位曾經和繆盛夏有過一腿的女播音員以—種沉痛的語調播報那起事故的時候,他猛地站了起來,頭被車頂撞得生疼。 她這次去的那個地方,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吉普車在盤山公路上翻落,當場摔得四分五裂,車上一共六人,除司機卡死在方向盤下,其他人全部被拋出車外,胳膊在東,大腿在西,無一具完好。六名遇難者的姓名在螢幕下方連環滾動:「鐘有終女士作為格陵慈善總會常委……」 繆盛夏震驚到了極點,他和她結婚還不到半年!怎麼就……怎麼就死了?很快,他接到了岳父的電話,悲痛欲絕:「盛夏,怎麼辦?有終死了!」 他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立刻過去,親自處理。」 岳父急忙阻止:「不,人已經死了,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情,犯不著把你也搭進去。我老早說過她,危險,落後,不要去,她從來不聽勸!現在可好!」 聽著老人在電話裡的長歎,繆盛夏也不由得一陣陣心酸:「……爸,節哀順變。」 「有終做事很精細,」岳父字斟句酌,「你和她的離婚協議書——應該—早就簽好了吧?只差填個日期而已。」 那邊沉默了很久很久,岳父一度以為女婿要翻臉不認人了,但繆盛夏還是作出了回答:「是,簽好了,在我這裡。」 「盛夏,我相信我們的約定還有效,有終泉下有知也會瞑目。」 「當然。」 「那麼……就儘快吧。」他怕夜長夢多,怕女婿反口,「儘快寄給我,不,不要寄給我,不保險,我親自來拿。」 「那有終呢?她怎麼辦?」繆盛夏彬彬有禮,「誰去替她收屍?」 「那邊我會派人去,你不用管了。」 從一開始婚姻雙方都知道這段畸形的婚姻不過是間接的賄略手段,鐘有終的意外身亡,反而讓財產繼承順理成章。 很快,格陵電視臺做了個專題報導。繆盛夏從來沒有費心思去瞭解過自己的老婆,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她真是個腳踏實地的慈善工作者。她一直在國內做義工,相應關注度很小,就連她死後的專題報導,各種資訊也少得可憐,只有一個單調到極點的表格,乾巴巴地說她以格陵有色的名義捐助了多少錢,又以雲澤稀土的名義捐助了多少錢。這些錢的流向,每一筆都有詳細記錄,與各種票據相互印證。 繆盛夏看著電視,想起來她的專業似乎是會計。 他對螢幕上播放出來的一張相片十分深刻。那張相片上,她被一群生著高原紅的小學生推到正中央,脖子上滑稽地系著一條紅領巾。她和小孩子合影,總是很端莊,可是在這張相片中,她很不自在,甚至有些心灰意冷,連笑都不願意笑一個。繆盛夏定住畫面,再看拍攝日期——正是他們雙方都知道了要結婚,但尚未簽字之前。 她原來也不願意!這個認知,令繆盛夏竟有些……委屈。 大家都知道他喪妻,全部都來安慰他:「大倌,節哀順變。」 哀?他好像並沒有這樣的感覺,他沒有取悅過她,怎麼會哀?她的父親都不哀,他哀個屁! 幾天後他接到一個電話:「繆盛夏,你不要太激動,我是鐘有終,我沒有死。」 繆盛夏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誰?竟敢對我搞惡作劇!」 「你臥室牆上掛著鐘晴的相片,除了我,大概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相信了嗎?」電話那頭兒的鐘有終語氣平淡,「我和他們的計畫有分歧,所以那天我一個人去了別的地方,沒有坐那輛車。」 「你沒死?」繆盛夏疑道,「你真的沒死?真的沒有?」 「沒有。」 這樣反復質問都不惱火的,只有鐘有終,可是他仍然無法相信,又問了她幾個私密問題,她依然不慍不火地回答了,是鐘有終無疑。繆盛夏一時間不知道該悲該喜。鐘有終聽他不說話,繼續道:「可能我死了比沒死要好一點兒,不過現在說這也沒意思——離婚生效沒?」 繆盛夏已經恢復了常態,譏誚道:「錢我已經轉往國外,拫快,你們那一家子蛀蟲就會過去和這三億會合。」 「這麼忙?怪不得沒有人來給我收屍。」鐘有終突然笑了,特別溫柔地對前老公說,「繆先生,我最近手頭有點兒緊。」 「你也知道我是繆先生,不是你老公,」繆盛夏冷笑,「憑什麼還要給你錢?」 「繆先生,講講道理。」她柔聲道,「你那三億是給我爸的,我本來應該分兩千萬,但是他們現在一分錢也不會給我了。」 「關我什麼事。」 「你想想看,四位志願者加上司機,死得太慘了……」 「我根本不認識那五個人。」 「可是我認識呀,你作為鐘有終的未亡人,從手指縫裡漏出點錢來作為撫恤金,多麼高貴大方。」 「真可笑,」繆盛夏冷冷道,「他們的未亡人悲痛了,用錢就可以安慰,那我的悲痛怎麼辦?」 鐘有終試圖和他講道理:「你悲痛什麼?你有一牆的鐘晴。」 繆盛夏摔了電話,過了一會兒,她又把電話打了過來:「繆盛夏,你這個摔東西打人的習慣真是太不好了。」 「鐘有終,你到底想說什麼?」繆盛夏冷冷道,「你嫁到我們繆家,做過什麼貢獻?我大好青年,憑空多了個鰥夫的頭銜,這筆賬遲早和你算。」 她又心灰意冷了:「這樣我陪你那麼多次,拿點辛苦費,不為過吧。」 繆盛夏冷笑:「你是出來賣的?就我的經驗,你的技術可真不算好。」 她沉默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找你要錢。」鐘有終報出—令帳號,「我知道你推動雲澤稀土私有化不是為了一己私欲,我相信你還有一點良心。」 為了那點兒良心,他匯了一筆錢。鐘有終果然再沒有打來。過了三天,他通過那個電話號碼,七彎八拐,終於劃定了鐘有終的落腳範圍,然後又一點點地排查,尋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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