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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那封信存放了十年,墨水褪了色,信紙毛了邊,但保存得非常小心。聞柏楨展開信紙,從頭至尾,仔細看完。

  他的手顫抖得厲害:「這不是真相,我不相信。」

  「這就是真相。」葉嫦娥平靜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了,真開心啊。」

  德不足以勝妖孽,是以忍情。葉月賓在信中寫下這句話,把他嘲笑得足夠了。她自殺前已經精神分裂,思維異于常人,她只想著要把司徒誠的兒子也推進地獄裡去陪葬,不論要等待多久——只要他懦弱地愛著有初,而有初遇到真正傾心相愛的男人——那麼她總會等到那個時機出現。

  信紙被揉成一團,手指骨節用力到發白:「她如何確定,我看過了這封信,會忍得住不去破壞有初的幸福?」

  「在這裡,她自殺的地方,你做不出來吧。」葉嫦娥也不明白姐姐的用意,只是執行罷了,「姐姐不也說了嗎?如果你做得出來,就不會白白浪費這些年。」

  聞柏楨冷笑一聲,緊緊攥著拳頭,大步流星地朝走廊下走去。葉嫦娥順著他走過去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一抹白色身影,心中突然咯噔一不,趕緊去找准新郎。

  「鐘有初。」

  鐘有初正坐在走廊下,一層一層地剝一朵蕾絲玫瑰,心裡惦記著不知道楚求是和何蓉那邊怎麼樣了,猛然聽見有人喊她,趕緊抬起頭來:「聞先生。」

  她那條婚紗並不算多精緻,她的妝容近看有些誇張——為什麼反而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候,他的思路卻無法集中:「……聽說你打算全面複出。」

  「嗯。」她回答,就像學生一樣,老實作答,「馬上會接莊羅珠寶的廣告。」

  他反而平靜下來:「你現在的經紀人是誰?」

  她說了一個名字,聞柏楨點點頭,「很好,她人很好,我很瞭解。」他誇獎了她。她心想,師徒關係,多麼融洽。他又問她一些合約上的細節,越聽越驚心,這哪裡是簽約藝人,除非是不打算拿她賺錢,否則怎麼可能和她簽這麼輕鬆的條款?雖然分成少了一點,但是基本上她擁有了最大程度的自由,但是很快,他明白了,釋然了:「果然, 他是個很有本事的人。」

  鐘有初笑:「我也很有本事呀,否則他也不會給我寫一封推薦信。」

  騰騰升起的嫉妒之火令聞柏楨緊緊地盯住她:「你確實很有本事。假如你有感恩之心,就該知道,你的一身本事,是你母親和我教出來的。鐘有初,你的母親教導你,是出於母愛;而我教導你,是為了什麼?教了四年又四年,是為了什麼?」

  鐘有初一怔,承認:「是,我一直應該多謝你。」她又突然叫起來:「哎呀,我是不是不應該出來?我走了,待會兒見。」

  白色裙擺轉過去的那一瞬間,他緊緊抓住了她的白色緞子手套:「等一下,我……」

  她略一躊躇,轉過臉來時,一雙美麗的丹風眼中已經盈滿了純粹的疑問:「嗯?」

  一看她的眼神,聞柏楨便退縮了。

  不不不,她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她已經坍塌了一半的信仰。如果有心,就不能再去破壞那一半,告訴她,她的母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聞先生,什麼事?」

  他鬆開手。阻止我們在—起的,不僅僅是造化,還有性格與時間。如果我在她的心底變成廢墟,是不是她有時還會來緬懷?

  「有初。」新郎來了,對新娘道,「何蓉又哭又笑,你是不是去看看?」

  鐘有初歎道:「唉,一不做媒,二不作保,我以後再也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

  雷再暉替她將過長的裙擺挽在手上:「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別再到處跑。」

  「遵命。」她勾著老公的脖子,親了他一下,又笑著替他抹去唇印,便跑走了。

  她一走,就留下了雷再暉和聞柏楨兩個人。雷再暉不是沒見過聞柏楨,但那時他在稍暗的室內,所以並沒有看到他兩鬂華髮如此觸目驚心。

  他們都是在各自的業界裡成名,竟沒有正式彼此介紹過:「雷先生,你好!我是聞柏楨,久仰大名。」

  「雷再暉。幸會。」兩人都伸出手來,握了一握。

  聞柏楨本來可以瀟灑轉身,但不知為何,看著雷再暉烏黑的頭髮,這一瞬間終是心魔作祟:「我和她有很多過去。」

  「我知道。」那鴛鴦眼笑了一笑,平靜回答,「我和她會有很多未來。」

  鐘有初也發了貼子給繆盛夏,但他不在格陵,也不在雲澤,所以並沒有來參加婚禮。

  他去了哪裡?說來話長。

  其實繆太太並不像傳說中那樣醜,只不過中人之姿在繆盛夏的後宮中著實遜色了些。兩人登記,交換戒指,繆太太即刻喚繆盛夏老公,繆盛複被她喊得起一身雞皮疙瘩:「鐘小姐,有話好說。」

  她是大家閨秀,說一句話要拐十個彎:「唉,我沒有出嫁之前,一直是父親給零花錢,現在想起來,有些傷感呢。」

  繆盛夏立刻拿出支票簿來,只當打發瘟神:「他一向給你多少?」

  她拿到錢,馬上拖著一個簡單的行李箱離開格陵。繆盛夏並不清楚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幹什麼,也懶得在她身邊安插眼線,但仍然有隻言片語飄進耳朵——這個傻女人整個中國到處跑,越窮越偏僻的地方她越愛去。做慈善?繆盛夏冷笑。

  錢一旦用完,繆太太就打電話告訴繆盛夏自己要回來,他便像極了好丈夫,派直升機將她從格陵機場接走,往家裡一扔。有時候也與她同房——價值三億的老婆,只有兩年的保質期,不用白不用。用的時候,難免要發幾句牢騷,折騰折騰她,第一回她反抗了,但後來也就受著,實在是賢慧極了。

  同房歸同房,事後一定分房睡,繆盛夏的臥室從來不許旁人進去。有一日,他綺夢正酣,啪的一聲,檯燈擰亮,被妻子叫醒:「老公,醒醒。」

  繆盛夏翻身坐起,雷霆大發,他脾氣怪,這時候又不想打人了,一指門口:「滾出去!」

  繆太太將他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最後停在中間——真是太明顯了,於是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雲澤稀土的繆先生也需要做春夢?你老婆我不是在家嗎?」

  繆盛夏拉過被子來遮住自己:「出去!」

  繆太太不出去,反而走近兩步:「老公,我最近手頭有點兒緊。」

  「不聽話還想要錢?」

  「這個女人是誰?」繆太太也不急,轉頭端詳起正對著臥床的那面牆,牆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全是同一個女人不同年紀的風華。她看了幾張,便認出了是紅極一時的鐘晴:「鐘晴的劇照?你喜歡她?她最近不是複出了嗎?」

  若只是劇照也罷了,繆盛夏不過是個追星族,但繆太太再看下去便發現了端倪——明明還有家常照片,最大的一張有真人大小,那鐘晴和自己的老公穿著禮服,挽著手,沖著鏡頭一直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璧人一對:「老公,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繆盛夏懶得理她,將被單一裹,自去洗漱。等他出來了,繆太太仍愣愣地盯著牆上的照片,那表情,甚至有一份悵然。

  不論在家裡是否受寵,她那份大家閨秀的做派十足,坐在床邊也端端正正,和晚上在他身下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像。繆盛夏每次看到她這樣子就煩不過:「我瞥告你,你出去少給我亂說話。」

  她穩如泰山,平攤出一隻手來——他氣衝衝地去開保險箱。

  「說什麼?說你把鐘晴的照片貼在牆上意淫?就差供上神龕?」得些好意須回手,她偏又來激他,「我不會對別人說,關我什麼事。」

  不錯,她心裡只有那些貧困山區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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