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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方玉竹年方二八,皮膚白皙,有一雙長而嫵媚的鳳眼,笑起來頰邊便現出兩個可愛的梨窩。我和她並肩而行,一路說說笑笑,當然比待在她家院子裡對著小鐘和她老娘有意思多了。

  「李公子家是在京裡的嗎?」她笑問。

  我想了想回答:「老家是杭州,在京裡住的舅舅家。」李涵的老爹雖然在盛京任職,但老家的確是在江南,只是老爹不知為了什麼和祖父鬧翻了,氣得祖父把他趕出家門,就差沒通告鄉里跟他斷絕父子關係。所以老爹很少在家提起祖父和叔叔這邊的親戚(這種不肖的丟臉事哪會掛在嘴邊)。

  方玉竹道:「您是江南人哪,怪不得有股斯文勁兒。」

  聽她讚揚,我不禁有些得意,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怎麼說我也喝過十幾二十年中洋墨水(雖然以前讀的基本廢了),自然有種知識份子的瀟灑氣派。我笑著說:「哪裡哪裡,方姑娘誇獎了。我只是枉讀了幾年書而已。」

  她嫣然一笑道:「讀書好啊!小時候,我最羡慕哥哥可以讀書認字。哪像我,到現在還是個睜眼瞎。」

  我便說:「方姑娘若是有心,我可以教你識字。」

  「真的嗎?」方玉竹眼中綻出動人的光芒。

  她還想說什麼,我卻看到一輛馬車急駛而來,行人紛紛躲避,她背對著走在路中間,又專心和我說話,眼看著就要撞上她還沒發覺。我趕緊叫了聲「小心」,往旁邊拉了她一把,她驚呼一聲被我抱了個滿懷。

  人是沒事,卻羞得滿臉通紅,嬌軀輕顫。我暗叫一聲罪過,在她耳邊輕聲說:「方姑娘別怕,我也是女孩兒家呢。」

  我輕輕放開她,只見她頰上餘暈未消,表情怪異悲喜莫辨,看來是被嚇著了。看到她半舊的嫩綠色夾袍被濺了一片泥點子,我不禁皺眉。

  那輛肇事的馬車在前面停下,趕車的小子還罵罵咧咧的,我的火氣一下就上來了。車裡的人探出頭來,罵道:「沒長眼的東西,找死啊!」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冷笑道:「汪爺好大的火氣!莫不是貝勒府的伙食太好,吃多了撐的吧!」

  汪逢年一看見我,便一骨碌爬下車,陪笑道:「原來是涵姑娘啊。瞧我這眼神,怎麼早沒看到您呢!」說著扇了趕車的一個耳光,罵道:「不長眼的東西,要是撞著了姑娘,剝了你的皮都是輕的!」

  我冷冷道:「呵,天下不長眼的真多了!汪爺剛罵完了我們,這會子又罵他。」

  汪逢年忙抽自己嘴巴子說:「這張賤嘴,該打!天底下就我不長眼,姑娘您就饒了奴才吧!」

  方玉竹在後面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我卻沒那麼好打發,仍舊沉著臉說:「快收了這一套!你就是打腫了臉與我們又有什麼助益?」

  「那您說……」汪逢年知道我不肯善了,但又摸不清我到底想怎麼發落他。

  我指著方玉竹身上那一片泥漬說:「別的都好說,汙了方小姐這身衣裳卻想怎麼了結?」

  「這還不好說,小的賠件新的就是了。」

  我冷哼一聲道:「說得倒輕巧!方姑娘的這身袍子是洛興蔚的料子,鳳緗閣一等裁縫的手工,少說也要幾十兩銀子的工料錢,更別說從選布料到縫製好試穿的功夫,還有穿久了這份感情。你如何賠得?我也不難為你,就留下十兩銀子的洗衣錢,也就算給方姑娘壓驚了。」

  「這……」汪逢年額頭上直冒汗。十兩銀子可以夠小戶人家吃半年的了,雖要不了他的命,但也算小放了他的血。他久居豪門,怎麼會看不出這半舊袍子的質地手工哪值十兩,但我這麼說,量他也不敢反駁。

  方玉竹拉了拉我的袖子說:「李公……姑娘,這衣服沒什麼打緊的……」

  我對她安撫的一笑,附耳打斷她道:「你且別心軟,我自有道理。」然後又轉向汪逢年說:「怎麼?不想出這錢?想你出門也是為你家主子辦差事,要不我改天找八爺填這數如何?」

  汪逢年連忙陪笑說:「不不,我自然是願給的。只是奴才月錢不多,也沒什麼積蓄,能否先支個頭數,然後再慢慢補上。」

  我笑道:「那也可行。你先付三成,餘下的半年結清,每月收你一分利,連本帶利共十四兩二。除先給的三兩,下個月起到明年五月,每月送一兩八錢銀子到方姑娘府上,零頭也不用補了,免得說我們刻薄你。」你沒錢?笑話!明的沒有,暗的還少得了嗎?

  「不、不用了!小的明兒就送十兩到方小姐那裡!」汪逢年徹底認命。

  我點點頭,把方玉竹的住址告訴他,免得他到時抵賴說不知道錢送到哪裡。

  他腳步有些虛浮地登上車,半晌卻又退了回來,對我道:「爺三日後在府裡設賞雪宴,桂良剛把帖子遞到姑娘府上。您在外頭,還不知道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花樣,老八這富貴閒人也忒無聊了吧!我皺眉問道:「賞什麼雪呀?這好端端的天氣,你家主子說下雪它就能落下雪來?」剛進了農曆十一月,這兩天陽光還挺好。

  汪逢年「嘿嘿」一笑道:「入冬那麼久還沒下過雪呢。看這幾日又特別暖和,就是兆頭。府裡的莫先生一向算得准,錯不了的。姑娘到時候賞光就是了。奴才就不礙著您雅興,先告退了。」

  看著馬車遠去的影子,我長歎一聲。唉,怎麼老躲不開這種事!

  果然,兩天后的下午天就暗沉了下來,先是伴著寒風落了一陣雪珠子,然後棉絮片兒般的雪便『撲撲嗦嗦』地下了整夜。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屋外是滿眼的白色。過了中午,貝勒府就派了人來接我(貴賓待遇?重犯待遇?)。於是,這麼冷的天氣,我不但不能和慶均慶培窩在暖炕上吃涮羊肉,還得去應酬一幫我一點也不想應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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