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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進了府,先去女主人那裡報到備案,然後便熟門熟路地摸到老八的書齋。老八不在,正奇怪偌大的地方連個丫鬟小子也不見,就聽外面靴聲霍霍進來幾個人。我站在重重疊疊的書架子後面,看不見外面的人,他們自然也看不到我。來人「吱呀」一聲關了門,我心裡立時咯噔一下,不好的預感。

  「皇上回來也快一個月了,怎麼還沒見動勁?」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愷功,這事不必急。」老八說起話來仍舊四平八穩的。

  另一個沒聽過的男聲說:「索額圖這老東西也到頭了。要不要再下點猛藥……」

  老八溫和地打斷他:「不用再摻和了,皇阿瑪心裡清楚著呢。」

  第一個說話的人道:「也是,有高士奇這只毒蜂,他這回怕是在劫難逃。」

  接著他們又用滿語絮絮地說了一小會兒,然後就開門出去了。

  我籲出一口氣,趕緊挪動站得發麻的腿也往外走。豈料,在門口被老八堵個正實。他笑意盈盈地說:「終於捨得出來了?」

  我被他嚇得退後幾步,慘白著臉盯著他。

  「原來你也會害怕。」

  廢話!從來不害怕的不是死人就是白癡。是人當然會怕,怕高,怕疼,怕飛來橫禍,怕生老病死……我怕你會殺人滅口。

  老八又笑問:「想不想知道剛才那兩個人是誰?」

  我死命搖頭,他卻說:「一個是翰林院掌院學士兼禮部侍郎揆敘,另一個是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然後,他又湊近拍著我的肩輕聲調笑說:「從今往後,你就是『共犯』了。」

  鬼才跟你是『共犯』!我「啪」地打掉他的手,猛地推開他沖了出去,就聽見老八在屋裡哈哈大笑。混蛋!玩我很開心是吧!

  恍恍惚惚地跑了很久,在一座回廊轉角的地方滑了一下,差點沒摔倒,於是就停下來扶著根柱子喘氣。

  「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一抬頭便見老四披著件鴉青色緣著毛邊的大氅站在不到兩米遠的地方。難道是被我擋了道?我先向他請安,然後往旁邊讓了讓。看到他溫暖的打扮,我就覺得身上發冷。還戴著暖帽呢,我卻連手套也沒有。

  他從我身邊走過,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來,對我說了句:「十四弟在前廳,正找你呢。」

  這個消息讓我驚恐,我沒精神應付那個麻煩的根源,得找個地方避避。我向他福了福便趕緊撤退。

  我找了間平常沒人出入的空屋子,拿出從老八那裡不問自取的書打發時間。到了差不多開晚飯的時間才回去八福晉那裡。

  然後,我發現我被人耍了!十四根本還沒來。可憐我在那沒有暖爐,沒有熱炕,沒有茶水點心的冰屋子裡挨了三個鐘頭的凍!

  四大爺,我哪裡得罪你了?反復回想的結果是——沒有。你們閑得無事也不要拿我涮著玩啊!

  第十一章 宴無好宴

  宴席開在晴雪堂,裡外各擺了兩張大圓桌,中間用一座雲母嵌畫插屏隔開。我到的時候,女賓都已齊聚堂內。八福晉作為女主人,當仁不讓地要負起介紹的任務。

  我一個個地見禮,然後越來越覺尷尬,因為在座的大部分是各位皇子的大小老婆,只有兩三個未出閣的,還都是她們親族的格格小姐。我儘量不去在意各位福晉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只低著頭微微地麻木地笑著。連十三的側福晉也來了,惟獨不見十四的那位。她們三兩個一組談笑著,我則安靜地待在角落。

  大約喝了快兩刻鐘的茶,還不見男賓進來。八福晉便派人去看看情況,丫鬟去了一會兒,回來說,爺們還在賞雪賦詩,那邊酒倒是已經吃上了。八福晉笑著說:「這雪每年不止五六回,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的!不等了,我們先開席。」

  接著便分派席次,八福晉拉著我對一位嬌美的少婦笑道:「你們兩個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就挨著坐吧。」這位也姓李的,是四阿哥的側福晉,大約就十五六歲,因為年紀小臉盤還顯得略圓,五官卻很是精緻漂亮。我心想,老四倒是豔福不淺,嫡福晉端莊秀麗,側福晉李氏嬌柔甜美,在這麼多皇子福晉當中都算是拔尖兒的。

  李氏對我溫柔一笑,便拉著我坐在她旁邊。席間,她輕聲問我:「妹妹多大了?」

  聽著這麼年輕的她叫我妹妹,心裡一陣彆扭,但仍微笑著答:「過了年便十五了。」

  「啊,那今年還只十四歲,比我小兩年。是屬小龍的吧?」她問。

  我點點頭說:「正是屬蛇的。」

  她又問:「妹妹閨名叫什麼?」

  「單名一個『涵養』的『涵』字。」

  「真好聽呢,像是男孩兒的。像我們家女娃兒都是什麼桃呀花的,雅一點不過是梅、菊之類。」她頓了頓又笑說,「我呢,還算運氣些,生在初夏薔薇花開的時候,於是父親就取名映薇。還好不是春天,要不逃不了迎春、杜鵑,甚而桃紅柳綠的!」想不到她如此有趣,看來也是個妙人。

  說笑間,下人們捧了菜,又燙了酒上來。便有人提議劃拳行酒令,最後決定玩一個類似擊鼓傳花的遊戲。八福晉背過身去,又用錦帶蒙了雙眼,拿筷子擊碟,規定停下來時,令在誰手上,誰就要唱個歌兒。我暗自警惕,心想應該不會這麼倒楣輪到我吧。可惜老天從來喜歡和我作對,第一輪「嘚嘚」的敲擊聲就恰恰在我接過令時停住。做令的不是絹花也不是骨牌,而是一柄晶瑩的白玉如意,拋也拋不得,只好恨恨地握在手裡,盤算著怎麼過這一關。

  「李涵,可巧了。你就自認罰吧。」八福晉解了蒙眼的帶子,笑著對我說。

  我咽了口唾沫,說:「我不會唱歌。」

  「別糊弄人!隨便揀一個唱,唱得不好我們不笑你就是了。」她說。

  「我、我真的不會唱。」我不自在地站起來,然後說,「改讓我罰酒一杯行不?」我就是會唱也不在這種場合唱。

  八福晉剛想說什麼,就聽外面一個溫潤的聲音問:「什麼節目如此熱鬧啊?」接著足音紛雜,衣衫窸窣,應該是男賓們到了。老八在外面又說:「自家人遮遮擋擋的做什麼?桂良,讓人把那屏風撤了。」便有幾個小太監上來把插屏抬下去。

  八福晉笑著對丈夫說:「還不是這丫頭不肯認罰,讓唱個歌也說不會,真氣死人。」

  十數道目光盯到我身上來,我別開臉,閑閑地坐回去,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老八笑著瞅了我一眼,我就有點發怵,今天的事應該是我撞破了他的秘密才對,怎麼反而像是我被他抓住了把柄。他笑著說:「這不奇怪,我那裡音律的書她也是從來不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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