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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他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了,說:「怎麼還坐在這視窗?小心受了風,又病著了。」我側了側身,不理他。

  忽地外面起了一陣風,揚起我垂散在頸後的髮絲。他伸手抓住了一縷,放到唇邊輕吻。我「啪」地合上書,惱怒地揮開他。他只能順勢放了手,卻仍不知死活地笑著說:「好香。」

  我眯起眼盯著他,他則嘴角噙笑靜靜地迎視我,沉默中湧動著一種絕對不能稱之為曖昧的暗流。

  陣陣清涼的夜風拂過我的臉,也漸漸吹散了鬱結在我胸口的怒氣。我放鬆了緊摳著書本的手指,臉上的表情也舒展開來,投注在他臉上的目光由尖利變得平靜無波。感覺到我情緒的平復,他臉上的笑意卻一點一點消失。我隨手把書甩在桌上,淡定地起身,往門外走去。這屋子裡太悶。

  十四從椅子上跳起來,兩三步便擋到我前面。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從他身邊繞過。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道:「你去哪裡?」

  混蛋小鬼!那麼大力想殺人啊!我心裡把他罵個賊死,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冷淡。見我沒反應,他又加了幾分力道,我痛得皺眉,正想著怎麼弄開他,就聽他說:「為什麼不說話?你是不是以後都不理我了?」

  我用力甩了兩次手卻沒掙脫,不免有些懊惱,差點想放棄這『非暴力不合作』政策。他竟然帶著乞憐語氣說:「李涵,你要不願,我不逼你就是了。只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哎?沒想到還真起作用了。是不是該見好就收?逼急了他,真怕這小子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於是,我對他說:「麻煩你先放手。」

  他沒察覺我的變化,手上的勁道不僅沒放鬆反而更緊了些。我淩厲地瞪著他說:「再不放手信不信我揍你?」

  他被我一瞪,觸電似的放開我,退開一步,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他還裝可憐,被害人是我好不好?我活動了一下被他捏得發僵的左腕,道:「記住你剛才說的話!」

  自從和十四達成了協定,我便得以搬回舅舅家去住。只是回盛京家裡的願望落空了,因為老爹寫信來說,府學認為李浩表現卓異,特選為歲貢生,明春開始入讀國子監,他讓我留在京裡照顧弟弟。我聽到這個消息,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國子監啊!是比現代保送清華北大還要了不得的榮譽!成為監生之後,就算中不了進士,畢業後大都能分配到外省擔任縣級幹部,運氣好的還能留在中央直屬機關從事文秘工作。所以入監出貢就是前途無量的代名詞!我還真不知道李浩這小子有這樣出類拔萃的資質,不是小看他,我真懷疑老爹搭通了什麼天地線。

  不管怎樣,我是在京裡待定了。李浩來了也好,好久沒跟他一起胡鬧,有點寂寞呢。(以前在家裡,我們兩個要是一起闖禍,受罰的永遠是他。誰叫他是兒子呢,總是要被老爹嚴格要求的,呵呵。)

  十四還是隔三岔五地往我那裡跑,我依舊對他不冷不熱的,也不見他打退堂鼓。對於他這種殷情,舅舅好像沒這回事兒似的,從不說起,舅母卻帶著深意對我說:「十四爺對你倒是上心。」

  我的名譽啊,徹底被這小子給毀了!有些鬱悶,但也沒辦法,誰叫我倒楣。只希望他早日膩煩這種遊戲——他不膩味我還膩味呢!

  平常我很少老實待在家裡,大多數時候是到教堂去找小鐘,而且往往一待就是一整天。閑來無事就讓他教我拉丁語。學習,是打發時間的最好方法。我曾經度過一次的豆蔻年華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忙著做幾何代數習題,背古文詩歌、英文單詞、歷史地理答案,再有就是研究人體結構、解剖青蛙兔子等等。但那時的娛樂是比現在要多得多的,電視、電影、小說、漫畫、電子遊戲……上了大學之後反而很少有閒情逸致了。

  這天上午沒坐車,騎上暴雪便往王府井去了。趕到教堂門口,卻見小鐘和另一位沒見過的神甫在臺階前交談。小鐘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後問:「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

  我翻身下馬,笑著答:「要是不穿男裝,不知多少人在大街上對我指指點點。」

  小鐘搖頭笑道:「反正你的稀奇事多了去了。」他轉而跟那位陌生的神甫說,「她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李家小姐。」然後向我也介紹道:「這位是穆景遠神甫。」

  穆景遠神甫俯了俯上身向我問好說:「久仰久仰。」

  這穆神甫漢語說得沒小鐘好,卻用了這種很中國的方式跟我打招呼,讓我覺得有點好笑。於是我也索性抱拳道:「幸會幸會。」

  穆神甫似乎有事,和我寒暄了幾句,便跟我和小鐘告別,上車走了。

  我對小鐘說:「今兒是不是繼續講『奪格』,上回的『與格』我還有幾個疑問。」小鐘卻說:「今天我要拜訪教友,沒空教你。」

  「教友?我也去。」

  「你去做什麼?」

  「看熱鬧。」

  我硬要跟著,小鐘也沒辦法,只囑咐我老實一點,別亂說話嚇著教友。我當然滿滿答應了。笑話,我又不是牛頭馬面黑白無常,長相也還算正常,能嚇著誰呀!

  小鐘所拜訪的這家教友,統共三間屋子,四口人——父母外加一對兒女。聽說以前也是世家,如今卻已敗落了。老夫婦年近五十,兒子體弱多病,前一年還沒了兒媳婦,除了小女兒外,都是死氣沉沉的樣子。老頭子一把年紀卻不務正業;老婦在屋裡南供聖母,北供觀音,每天除了吃齋念經禱告之外不理他事;大兒子根本弱得很少下床;一家的生計就靠典當祖產和巧手的女兒方竹給人繡花樣裁衣服勉強維持。

  這方家老太也真離譜,既信上帝又信佛祖(這就是中國人的宗教信仰啊),難為小鐘還能跟她大談什麼懺悔啊苦難啊救贖之類。我聽得哈欠連天,正巧方玉竹要上繡品鋪子送昨兒剛做完的荷包,我就自動請纓做了護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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