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迷亂之年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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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川揉揉疼痛的太陽穴,恨不得立時三刻氣絕身亡,自此遠離這個牽絲攀藤的世界。但她不能不強撐著,出門打車趕到賓館,撫慰神志不清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見清川,馬上破涕為笑,把頭放在清川的膝蓋上,沉沉睡去。清川怕吵醒她,不敢動彈,僵直地坐著,與西夏大眼瞪小眼,挨過了幽涼的後半夜。 到了早晨,老太太渾然忘卻夜裡的行徑,沒事人似的,哼哼著黃梅小調,拖來笤帚,清掃地毯上的玻璃殘渣。一邊掃著,一邊斥責道,誰家的孩子,這麼蠻橫?瞧這一地,多可惜啊!清川和西夏相視一笑。兩人的眼圈都是青黑的。 小保姆受了傷,委屈得不行,辭工不幹了。清川替她結清工錢,把她送到火車站,幫她買了回鄉的車票,又匆匆忙忙趕往勞務市場。 勞務市場一開門,清川手忙腳亂地挑了一個面相老實的小姑娘,談妥工錢條件,辦好手續,一路領去賓館。西夏請了半天假,寸步不離地在賓館看護母親。保姆一到,他如蒙大赦,騰出手來,拭了拭滿腦門的汗水。 「我媽太淘了,」他聲音嘶啞,兩眼發紅,驚魂未定地說,「一轉身,她老人家就爬到窗臺外的護欄上去了,嚇得我!」 「媽再淘,能有你小時候淘?」清川斜斜瞥他一眼。 「姐,你甭寒磣我!」西夏正色道,「我知道媽寵我,為了我,吃了不少苦頭。這不,就為了她老人家,我把坐月子的老婆丟家裡,把生病的老岳母甩醫院裡,難道我還對不住媽?」 「新鮮了!還真有理了,你!」清川冷笑一聲,掉頭急急往家趕。 不出她所料,家裡已經鬧翻天了。那幫農民弟兄睡得早,起得早,起床發現主人不見了,以為是畏罪潛逃,炸開了鍋,一片沸騰。清川提著一大袋豆漿油條小籠包進門時,花滿枝正在義憤填膺地揮手高叫: 「走,咱報派出所去!我不信這城裡就沒天理、沒王法了!還能跑了她臭娘們兒不成?!」 舒舒坦坦吃飽了清川買回來的早餐,花家軍神清氣爽地抹抹嘴,打幾個響嗝,趾高氣揚地命令清川,要她領他們去瘋人院看望滿城。 一行人聲勢壯猛地登上公車,舌尖嘴利地議論起關於瘋人院的各種道聼塗説的傳言。那兒的醫生要打人的,用電棍打。滿城的堂兄詭秘地說著。花老太一聽就急了,當眾號哭起來。 「俞清川,你欺負我們花家是弱勢群體,把我兒子送進瘋人院……俞清川,你、你、你不是人!」 花老太挺時髦的,居然學會了一個新名詞,弱勢群體。全車的人轟然發笑,隨著老太太的指指戳戳,把目光齊刷刷對準清川。 清川羞得無地自容,拼命低頭,使勁盯住自己的鞋尖,恨不得將臉蒙住,再用一張白紙遮著,上書幾個大字:我——不——是——俞——清——川。 到了精神病醫院住院區,門衛攔著,不讓進,說是這麼多人一塊兒來探視,必須有醫生的特殊批准。花滿枝遂提出見見主治大夫。蕭堅白那天不當班,他的助手出來接見花家大部隊。蕭堅白的助手資歷不淺,是蕭堅白培養的博士研究生,主攻方向就是抑鬱症。 「你們這是什麼黑店?!清清爽爽的人,憑什麼把人家當瘋子關起來?」花滿樓劈頭蓋臉一通指責。 「這位是——」蕭堅白的助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們是花滿城的親屬!」花滿枝站了出來,氣焰囂張地自報家門。 「大夫,我兒子沒瘋,他真的沒瘋。求求你高抬貴手,放他出來,我求求你了!」花老太激動得很,說著說著,腿一軟,就跪下了。 「他是沒瘋,誰說他瘋了?」蕭堅白的助手一把攙住她。 「既然沒瘋,你們為什麼聽信俞清川胡言亂語,把他關到瘋人院?!」老太太頓時聲高八鬥,興師問罪。 蕭堅白的助手不解地望望清川,清川被排擠在人群的週邊,歉疚地遙遙朝他笑了一笑。他明白過來,好脾氣地向眾人解釋道: 「花先生患的是抑鬱症,抑鬱症跟精神分裂症一點兒關聯都沒有,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疾病……」 他把清川之前對花家人講過若干次的有關抑鬱症的常識複述了一遍,花老太將信將疑,不住拿眼望向花滿枝和花滿樓。花滿枝大聲說: 「媽,咱別信他的花言巧語。說不定,他跟俞清川是一對狗男女,設計陷害咱們滿城呢!」 花老太一聽有理,又來了勁,口口聲聲要把兒子營救出來。蕭堅白的助手勸說無效,乾脆向他們宣佈政策——醫院的規定是,病人入院出院,都須經過直系親屬簽字同意。按照法律程式,第一順序的監護人,應當是配偶。也就是說,沒有清川的同意,誰都不可能擅自作主,把滿城接出醫院。 「不過呢,你們可以進去看看花先生。你們會發現,他確實需要住院治療。」他說。 蕭堅白的助手高估了花家軍的素質,他誤認為當他們親眼見到滿城悲觀厭世的狀態,就會自然而然打消帶走他的念頭,從而配合並支持醫院的治療方案。 結果恰恰相反。 滿城剛接受完電擊療法,氣息衰弱地躺在病床上打點滴。花老太一見,不由得放聲大哭,一口一個我的兒,一口一個心肝肉,抱住滿城的頭,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別碰我……」滿城虛弱地掙開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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