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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羅錦程的憤怒一下子找到了發洩點,他瞪了男人一眼,一把把男人的手從金子的胳膊上扒拉開,「我要和她說話,你沒聽到嗎?」

  男人陰陰地笑著,看著他說:「你別他媽的得寸進尺!對你,我已經夠忍讓了。」

  金子見狀不好,也扯著男人往家走。

  羅錦程的眼睛就紅了。他沖上去,一把拽住男人的T恤,往回死命一拉。男人一個趔趄,就倒在了地上。羅錦程愣了一下,轉過頭去拽著金子往街邊走,「今天我必須和你談談!」

  往日的懶散一下子從金子臉上消失了,她尖叫道:「羅錦程,你要幹什麼?」

  羅錦程像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手裡拽著金子的胳膊,嘴裡嘟囔著「我要和你談談」就往街邊走。金子的尖叫聲很快就招來了一批圍觀的人。

  羅錦程把金子拉到啤酒廠對面的一個居民樓道裡,他把她圈在胳膊中,用血紅的眼睛逼視著她,一字一頓地問:「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金子拍了一下他的臉,「羅錦程,你神經病啊!我憑什麼愛你?」

  「你不愛我?」失戀的痛苦已經讓羅錦程喪失了理智。可是金子也不是吃素的女人,她厲聲道:「我愛你什麼?你有什麼值得我愛?羅錦程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找到我家,我就怕你了!我和你睡,我男人是知道的,他在澳大利亞也和別的女人睡。我們是說好了的,各人解決各人的生理問題,絕對不牽扯愛情,也不會因此而破壞我們的家庭。你當自己是什麼?是白馬王子啊?你他媽的在我眼裡不過是只鴨子!鴨子,還要倒貼給我錢的賤鴨子!」

  羅錦程就聽見轟的一聲,腦中有什麼東西在翻滾,他指著金子的鼻子,「你再說一遍!」

  金子咬牙切齒,「倒貼錢的賤鴨子!」

  羅錦程舉起巴掌,半晌,閉上眼,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滾,滾得越遠越好!」

  金子用鼻子「哼」了一聲。

  再然後,羅錦程聽見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追過來。等他回頭,就見金子的男人揮著一根木棒沖了過來。他閃了一下,木棒砸在了樓梯上。他一反手,攥住了木棒,奪過來,扔到一邊。金子的男人趔趄了一下,還沒站穩,就被羅錦程提著T恤領子,一腳把他踹街邊了。那些被撩撥起的憤怒在羅錦程的身體裡奔騰,他再也沒有能力去管住它們,由著它們指揮著他的手腳,雨點般落在了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男人被打得沒還手之力,臉青了,嘴腫了,鼻子破了,流出來的鮮血像興奮劑一樣激起了羅錦程身體裡的獸性本能,他的踢打更加瘋狂了。

  這時,他突然覺得自己後背木木地疼了一下。他看見昔日在自己懷裡千般風情萬般溫柔的金子,撿起落在地上的木棒,母狼一樣向他撲過來。他愣了一會兒,就笑了。他摸了一下被打的後腰,淒涼地叫了一聲「金子」,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一刻,他覺得他那顆掙扎著不肯死去的愛情之心,俐落地死掉了,死在了金子的棒下。

  他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樓道,沿著登州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連車也沒開。

  曾經多少個深夜,他背著金子爬這長長的上坡。那個時候的金子像一個美麗的水母,柔軟地盤在他的背上,不時輕輕咬他一下,咬得他心花怒放。曾經多少個深夜,他摟著親愛的金子站在這條街上,不忍放她離去。他們曾經玩笑著說,等哪天他們翻牆進入啤酒廠,潛進啤酒車間,一邊喝啤酒一邊做愛,一直到醉死。

  他想起他摟著風情萬千的金子走在這裡,像情竇初開的少年男女一樣,一邊接吻一邊相互撫摩。那些深夜,他們恨不能整座城市是一張無邊無沿的床,那麼多的幸福,像罌粟一樣在黑夜裡綻放,緩緩地,或狂野地。

  全是幸福。

  他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看了一眼天空,忽然覺得很荒誕。

  後來,他回了「迷迭香」,穿過服務生驚詫的目光,坐進吧台,慢慢地抽煙。抽著抽著,他就覺得心臟一陣陣地抽搐,他的心口好像插著一把怎麼都拔不出來的刀子,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一陣一陣地痙攣。

  真疼啊,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就趴在吧台裡睡著了。

  再後來,他聽到了一陣乒乓亂響,有尖叫聲夾雜其中。他從睡夢中醒過來,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站起來。一刹那,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連街上的那場打鬥都是一場夢,而眼前的這一切,就是那個夢的延續。他晃了晃頭,想讓自己醒過來,卻怎麼都醒不過來。接著,他聽見一個人號叫著:「就是他!廢了這個王八蛋!」

  接著,一根棍子淩空掃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就聽見一聲細碎的響聲——來自他的身體,很是清脆。

  接著,他就被無數雙手從吧台裡提了出來,像提一隻將要被宰殺的雞。拳頭、棍子雨點一樣落在他身上,他來不及反抗,連呻吟都被悶在了胸腔裡。

  再後來,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直到現在,他只知道自己躺在這白茫茫的病房裡,身體被無數的器材固定著。他覺得自己的樣子很可笑,像一個肥碩的蠶繭。

  4

  羅錦程在醫院裡躺了二十多天,柳如意無怨無悔地守在病床旁。羅錦程並不領情,大多數時候,他懶散地望著病房外的天空。秋天一步步地近了,葉子黃了,間或有落葉搖曳過病房的玻璃窗,緩慢地墜下去。

  下班後,織錦就會到病房替換一下柳如意。何春生也來。二十八年來,這是她和何春生待在一起最為密集的日子。他們在羅錦程面前強顏歡笑,在病房外悵然,誰也沒心思去佈置新房子,它就像一件商品,剛買回來就被主人遺忘了。

  至於愛情,織錦更沒心思去想了。和馬小龍分手的那一刻起,她就丟掉了它,再也不想找了。

  作為旁觀者,織錦看著柳如意對羅錦程掏心掏肺地好,而羅錦程依然對她沒個好臉,就覺得看不下去,遂趁柳如意不在時敲打羅錦程,「哥,做人要有點兒良心。」

  羅錦程別過臉,不看她。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會恢復到什麼樣子,總是徒勞地搬著自己的腿,試圖讓它自主地活動一下。身體的虛弱,經常讓他滿頭大汗,對織錦的話,常常是扔一個冷眼,就不再說什麼。織錦看得心裡難受,也就不再去指責他什麼,默默地過去幫他活動腿。她多麼希望會出現奇跡,哥哥的腿突然有了知覺,哪怕能輕微活動一下也好。

  隨著冬天的到來,僅存的一點兒希冀也落了下去,像片片墜落的秋葉。

  對於以後,羅錦程大約也猜到了一些什麼,但是他不問任何人,甚至帶他去醫院複查時,他也不問醫生,只是目光散漫地看著前方,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了些什麼。

  作為這場鬥毆事件的幕後主使者,金子的老公被拘留了。羅錦程出了無菌病房後,員警曾來做過筆錄,一直都是員警在問,他什麼都沒說。

  從出事到回家後一個多月,他沒說一個字,眼神總是懶懶的,好像這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已與他無關了。他是一隻孤零零的獸,心甘情願地被隔絕在一個透明的容器內。

  柳如意每天都會幫他翻身無數次,每天早晨和傍晚都會端著一盆熱水給他擦洗身體。每當柳如意擦洗他的身體時,他依然木木的,即使目光落在柳如意身上,也像看一個不牽扯任何感情色彩的、沒有生命痕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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