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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媽媽也沒說什麼,起身就去醫生辦公室了。兜兜翻著何春生拎來的方便袋,在裡面翻出了一包口香糖,撕開就塞進嘴裡去了。織錦知道他見了口香糖就不要命似的,而且還總是把嚼完的口香糖咽下去,於是就哄他往外吐。兜兜不肯,把剩下的口香糖往背後藏,壞壞地笑著和姑姑捉迷藏。現在的織錦哪有那份閒心,就虎著臉對兜兜說:「你再不把口香糖吐出來,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兜兜第一次見姑姑這麼凶,有點兒嚇慌了,木木地看著織錦,兩眼一閉,就哇哇大哭起來。

  織錦趁勢把他嘴裡的口香糖摳出來扔掉,又把他手裡的口香糖奪過來,剛想一起扔掉,又想起自己早晨沒刷牙,就抽了兩條吃了。兜兜見姑姑竟把口香糖搶去自己吃了,就更是憤怒,哭得更凶了。響亮的哭聲把護士都招了出來,織錦一見,就指了護士說:「你再哭,護士阿姨就給你打針了。」

  這話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兜兜及時地刹住了車。

  織錦抱著他去找媽媽。兩個護士正在整理昨夜今晨的病例記錄,醫生也在做筆記。媽媽坐在一張小方凳上,低著頭,一聲不響地捏自己的手指。織錦叫了她一聲,她才怏怏地站起來,把兜兜接到懷裡,擦了擦他的臉,「姑姑欺負兜兜了?」

  兜兜委屈地抽搭起來,眼淚就從媽媽的臉上緩緩地流了下來。織錦看了看醫生,醫生也會意地微笑了一下。

  臨近中午時分,柳如意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醫院,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悲傷和慌亂,而是堅毅的表情。她對織錦說:「你去上班吧,你哥這邊交給我了。」

  「不是說好了今天我在這裡嗎。」織錦狐疑地看著柳如意。她有點兒不安,從柳如意堅定的眼神中,她看出這個對愛情始終癡心不死的女人,肯定又做出了一個重大的舉措。這讓她忐忑而惶惑。是的,她不否認自己是瞧不起柳如意的,連同柳如意的愛情都覺得是卑賤的。很多時候,她覺得這個女人不可思議。羅錦程對柳如意已不是薄情這麼簡單,而是踐踏和蹂躪了,為什麼柳如意就是不死心呢?按說現在她應該有快意恩仇的感覺,感謝上天終於替她懲罰了負心人呀,為什麼她不呢?

  柳如意沒理會織錦對她的凝視,倒是用自言自語的口氣輕描淡寫地說:「我辭職了,我得照顧他。」

  織錦默默地看著這個被她和羅錦程鄙薄的女人,心裡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靜。這是第一次在這個又瘦又醜的女人面前,她深切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微與市儈。

  不管多麼庸俗的女人,一旦遭遇愛情,都會煥發出令上帝都瞠目結舌的光芒。

  柳如意淡淡地看著她,說:「這是件好事,這下他就不會覺得我配不上他了。」

  織錦哭了。

  原來,在這世上,從沒有卑微的人、卑微的愛情,只有卑微的心靈。

  3

  上午十點左右,羅錦程醒了過來。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然後看到了一片茫茫無邊的白色。他躺在一個雪白的世界裡。他想動,只是想動而已,麻醉藥讓他的身體還不是很聽使喚。他動了一下頭,腰椎就像碎了一樣的刺痛。

  他張望了一下四周,看見了柳如意的臉,像一張畫一樣扁扁地貼在病房與走廊之間的玻璃上。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又疲憊地垂下了眼皮,沒有任何表情。

  他想起了金子,那個用散漫眼神看著他的金子。他打她電話,她接了,只說了一句話:「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老公回來了。」連個回話的餘地都不給他,就掛了電話。

  再打過去,就關機了。他打她家座機,接電話的是個男人。他掛了電話,又發短信給她。半個小時後,她回了,很簡短的一句話:「我說過了,請你不要再找我了,我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那條短信讓他愣了一會兒。那麼她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時光,在她看來是不正常的?可是他覺得他們在一起時,她看上去是那麼自然而熨帖,像魚之于水。

  他又發了一條短信:「金子,我是愛你的。」

  她沒回短信。

  再也沒回。

  他就去她家附近等她。他像個頹廢的老人,蜷縮在車子裡,望著街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悲涼地想,金子對他,是早有提防的。在一起這麼久,他只知道她就住在登州路青島啤酒廠一帶,卻不知她住什麼路、幾號樓。每次送她,到啤酒廠門口,她就停住了,溫柔而堅決地拒絕他繼續跟來,理由是不想讓孩子或是鄰居看見。因為愛她,他的順從是無條件的。他立在黑夜裡,溫柔地看著他的金子拐進社區。在他的內心深處,因為有金子,這片社區就成了美好的天堂,他的天使就睡在這裡,每個清晨,被穿窗而過的陽光撫摩著臉龐醒來,睜開懶散的雙眼。

  等了十幾天,他終於等到了她,她挽著一個男人從街邊一家便利店出來,有說有笑,狀態親昵。男人和穿著高跟鞋的金子差不多高,頭髮幾乎要禿了,五官像一個燒糊的肉丸子上被近距離地掐了幾個窟窿,嘴唇緊緊地抿著,看上去像個胖老太太。他無法忍受金子為了一個這樣的男人棄自己于不顧。

  他下了車,按捺著內心的痛苦,沒上前去招呼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

  在他們快要拐過一個街角時,他終於低低而深情地喚了一聲:「金子。」

  金子行走中的背影愣了一下,但是沒有停下來,只是愣了一下而已。他們繼續往前走。他又喚了一聲:「金子!」聲音高了許多。

  這時,他看見男人停了下來,歪頭對金子說了句什麼,金子才不情願地轉過身,淡漠地看著他說:「哦。」

  他往前邁了一步,又叫了一聲金子,這一聲裡就有了悲愴的味道。他眼裡慢慢有了液體的痕跡。

  金子依然淡漠地看著他,對旁邊的男人說:「是羅先生,『迷迭香』的投資人。」聽口氣,她好像曾不止一次地對這個男人說起羅錦程。然後,她又對羅錦程說:「羅先生,對不起,我不能繼續在『迷迭香』做經理了,因為我要移民了,最近要跑移民手續。」

  「你的辭職,我不批准。」羅錦程不動聲色。

  男人「哦」了一聲,看他的眼神就有了些玩味的鄙薄。而羅錦程對男人的目光視而不見,仿佛他是不存在的空氣,只是一味迷茫地望著金子,「金子,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金子看了看身邊的男人,「說吧,我聽著呢。」

  「我想單獨和你說。」

  金子微微笑了一下,「就在這裡說吧。」她的眼神很篤定,仿佛他們不過是多年未見的鄰居,相互之間只有熟稔,沒有過密的交際往來,也就沒什麼可避諱的。

  悲憤像輕盈飄零的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羅錦程的心上,那麼涼,那麼冷。他又往前邁了一步,「我不想在他面前和你說話。」

  男人的臉上已有了些不悅,扯了金子的手臂說:「走吧,回家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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