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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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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喊了半天,溫小玉才慢吞吞地從對面院子走出來。她懶洋洋地看著他,不高興地說:「喊什麼喊?叫魂啊!」 她男人就笑著說:「你就是我的魂嘛!你跑丟了,我不叫你不知道回來。」 她瞥了他一眼,「我去對面院子上廁所了。」說完就趿拉著粉色水晶鞋往店裡走。夏天的陽光撲在她白花花的後背上,她喜歡穿吊帶背心,吊帶把白嫩嫩的、軟軟的肉從腋下擠了出來,很像剛片進碗裡還沒打鹵的豆腐腦。 男人狐疑地站在她身後,「咱店後邊不是有廁所嗎?」 「裡面有人。」溫小玉頭也不回。 「溫小玉!」男人突然叫住了她。她後背上有幾朵吻痕,在她白花花一片的後背上很顯眼,是被人吮上去的。 溫小玉轉過身看著他,「我都在你眼前了,你還叫什麼叫?」 她男人一把拽住她,「溫小玉,你他媽的要不要我撒泡尿給你當鏡子照照!你看你脊樑上是哪個王八蛋親的!」 溫小玉甩開他,「去你媽的,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你看見誰親我脊樑了?」 男人急了,眼睛紅紅的,一把拽住了要往店裡走的溫小玉,問在店門口擺弄海鮮的小夥計:「小石頭,你告訴她,她脊樑上有沒有被人親出來的紅印子。」 小石頭歪頭看了一眼,就笑了。相鄰店裡的夥計也笑了,轟的一聲,像飛起了一群蒼蠅。 在這哄笑聲中,溫小玉的臉騰地紅了,低著頭,咬牙切齒地罵了聲:「小王八蛋!」 正是下午時分,還不到飯點,整條劈柴院都閑得發慌,涮鍋店這邊的熱鬧馬上一傳十、十傳百地傳開了。很快,劈柴院裡就響起了一片拖鞋打著石板路的劈啪聲,陸續地、淩亂地聚向了一點。 醜聞一旦被圍觀,很容易就會演變成罪惡。 比如在這天下午,在越來越多人的圍觀裡,溫小玉的男人覺得他必須做點兒什麼來維護自己的尊嚴。於是,他第一次打了溫小玉,逼問她那個在她脊樑上留下吻痕的王八蛋究竟是誰。 溫小玉先是臉紅了一陣,然後就開始抽抽搭搭地哭,像受盡了淩辱終於逃出虎口的弱女子。 男人厲聲問:「究竟是哪個王八蛋?」 人們看見溫小玉的手緩緩抬起,指向了對面街上的二樓。再然後,他們看見何順生的臉一閃,不見了。 男人扔下溫小玉,像陣狂風一般卷上了對面二樓,一腳踢開了何順生家的門。 接著,一臉做了壞事被人發現卻不知怎麼辦才好的何順生就被溫小玉的男人踹在了地上。 也就是從那天起,何順生終於知道,你可以偷一個男人的錢,可以和他決鬥,可以揍他,但是,你千萬不要動一個男人的尊嚴。女人就是男人的尊嚴,一個被觸犯了尊嚴的男人的爆發力是令人恐怖的。 腳和拳頭暴雨一樣落在何順生身上,他懷疑這個男人的身體不是由骨頭和肉組成的,而是鋼筋製品。 男人拎起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何順生,「你對溫小玉幹什麼了?」 何順生有氣無力地說:「我什麼都沒幹。」說完這句話,他的屁股上又挨了一腳。 「你和溫小玉幹什麼了?」 「我什麼都沒幹。」他肋下挨了一拳。何順生覺得他全身的骨頭已經相互失去了關聯,它們像一些散落的積木,只是被皮肉兜住沒崩落得到處都是罷了。 何順生聽到了溫小玉帶著哭腔的哀求:「再打就出人命了,他真的什麼都沒幹,只摸過我的胸部……」 周圍靜了很短暫的一瞬間,男人惡聲惡氣地問:「哪只手摸的?」 何順生的右手動了動,他聽見男人罵道:「媽的,我給你剁下來,我看你還摸不摸!」 何順生聽到有人沖到廚房去的聲音,還有從刀架上拿刀的稀裡嘩啦聲。他想站起來跑,卻站不起來,四肢像麵條一樣柔軟而無力。 「我讓你以後再也摸不成女人!」 何順生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從外面撲進來,然後有個巨大的物體撲倒在地板上,同時,他覺得右手騰地麻木了一下。 雖然劈柴院離四方路不超過四百米,但接到消息就往回跑的母親還是晚了。何順生失去了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他的母親鬼哭狼嚎地在地板上找那三根手指,並試圖把它們接回到何順生手上。可是她按上去,它們又掉下來,掉下來她又按。 溫小玉的男人望著何順生血淋淋的指頭,仿佛夢遊剛剛醒來一樣,瞠目結舌。顯然,他被眼前這慘烈的一幕驚呆了,好像不相信這暴行是自己幹的。他嘡啷一聲扔了菜刀,抱起何順生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去叫計程車!」 何順生被送往了四0一醫院,但是他們沒有把那三根斷指一起帶去。等他們知道醫生可以讓那三根手指回到何順生的手上時,才風風火火地跑回劈柴院找。可惜太晚了,拿到醫院時,它們都已變成了紫色。而且,在離開身體的這段時間,它們因沒得到妥善而科學的保管,被深度污染了。 就這樣,何順生失去了他的三根手指。 失去了三根手指的何順生在醫院躺了一周,又回家躺了一個月。那一個月,他像根等待生出木耳的木頭,關著窗簾,躺在床上看電視,用腳趾一下一下地換台。為了讓他在家不因寂寞而煩躁,母親把電視機擺在了他的床頭。 他不出門,誰也不答理,像一條被收養的啞巴流浪狗,雖然身有所棲,內心卻裝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怨恨。 又痛又氣又有氣無處撒的母親總是一邊哭一邊罵他,像痛駡一條狗一樣的暴罵。他不吭聲,好像聾了啞了。 一個月後,他洗了個澡。洗乾淨之後的何順生其實是個帥得很有青島特點的小夥子,一米七五的身材雖然算不上高個兒,但他很瘦,這就讓他顯得很挺拔,輪廓清晰的瘦長方臉,挺拔的鼻子,像何春生一樣,眼睛很大,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裡流竄著一股子不羈的野氣。 那會兒已是初秋了,他穿著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一件紅T恤,很帥很帥地從家裡走出來。他站在涮鍋店門口,兩手插在牛仔褲後兜裡,定定地看著溫小玉,一句話也不說。 店裡的夥計有點兒蒙,飛快地往後院跑。很快,溫小玉的男人就來了。他站在很帥很帥的何順生面前,相形之下顯得有些畏縮,但還是提起了一口氣問:「兄弟,有什麼事和我說,是爺們兒就別和女人計較。」 何順生看了看他,又抬了抬眼皮,瞄著溫小玉慘澹地笑了笑,「你告訴你男人,我怎麼和你耍流氓了。」 溫小玉一慌,眼淚就下來了,黑色的眼線污漬流了一臉。 何順生說:「哭有什麼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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