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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天鵝湖緩緩波動,湖中西邊的波紋反射著東方黑藍天空的冷色,東邊的波紋反射著西邊晚霞的暖色。波紋輕輕散開,慢慢滑動,一道道瑪瑙紅、祖母綠、壽山黃;一道道水晶紫、寶石藍、珍珠白,冷暖交融,色澤高貴。楊克的眼前仿佛正在上演冷豔淒美的天鵝之死,騰格裡撒下了各色寶物寶光,為它珍愛的天鵝和清清天鵝湖道別送行。

  波紋一道又一道地緩緩先行,像長長序幕中的序曲,讓人不忍看波紋後面的悲劇主角。楊克希望這幕舞劇只有天幕的背景,永遠不要出現主角。但是,墨綠色的葦叢下,一隻只大天鵝還是悄然滑出水灣,一隻兩隻三隻……竟然出現了十二隻,繽紛的湖面與身後的天穹,為它們搭建了巨大的舞臺。天鵝們已換上了冷藍色的晚禮服,使得它們頭上的那塊黃色也變成了冷紫色。幽幽天鵝的彎彎頸項,像一個個鮮明的問號,默默地向天問、向地問、向水問、向人問、向世上萬物追問。問號在湖面上靜靜地移動,靜靜地等待回答。然而天地間寂靜無聲,只有水面上的倒影在波紋中顫抖,變成了十幾個反問號,一陣風來,十幾個反問在波紋和波光中破碎……

  楊克想起了狼,此刻,那一條條兇惡的草原狼,竟然顯得特別可親可敬,它們用最原始的狼牙武器,在草原上一直頑抗到原子時代,能讓他最後看上一眼草原處女天鵝湖的美景,他和陳陣真是現代漢人中的幸運兒。假如狼群的兇猛和智慧再強一些,也許就能繼續延遲人畜對草原的擴張和侵略?而逼迫草原民族去擴張的卻是華夏人口失控的農耕民族。楊克心中充滿了感動和哀傷,還有對狼的感激。狼群的潰敗,將是草原潰敗的先兆,也是人類心目中美的潰敗。淚水模糊了望遠鏡鏡頭。處女天鵝湖漸漸遠去……

  第二天,獵隊在東山裡,一條山溝一條山溝地拉網搜索,整整一天卻一無所獲。第三天獵隊進入深山,直到下午,已是人困馬乏,包順貴,巴圖和楊克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槍聲。三人循聲望去,只見東邊山梁上竟然出現了兩條狼。兩條狼剛剛跌跌撞撞跑上山梁,發現這邊也有人馬狗,於是便拼命往一處岩石突兀的山頭上爬。巴圖用望遠鏡看了看說:大狼群早就逃走了,這是兩條跟不上隊的老狼。包順貴興奮地說:不管老狼還是好狼,扒下這兩張狼皮就是勝利。巴圖一邊追一邊嘀咕:咋看不出,你看兩條狼後半身的狼毛還沒脫乾淨呢,可憐呐。

  山梁兩側的獵手和獵狗全部追向山頂。兩條老狼一大一小,大的那條左前腿不能伸直,好像是在以往的戰鬥中被獵狗咬傷了腳筋。另一條小的像是條老母狼,瘦骨嶙峋,老得毛色灰白。巴勒、二郎和其它獵狗,見到兩條狼是老狼半瘸狼,不僅不加速,反而有些遲疑。只有一條剛成年的獵狗以為可占到便宜,便不知深淺地沖了上去。

  兩條狼跑進了遍佈風化岩石的地段,那裡山勢複雜,巨石突兀,碎石虛疊。狼每走一步,就發出碎石垮塌的嘩嘩聲響。馬已難行,獵手們紛紛下馬,持槍持杆,三面包抄。久經沙場的巴勒和二郎步幅小,吼聲大。只有那條爭功心切的愣頭青,全速猛追,叫都叫不回。只見那條老公狼,剛剛躍上一塊巨大方石,便以兩個後爪為軸,冷不丁地來了個180度的全身急掃,將那條正躍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到方石上的獵狗打偏了航道。只聽一聲慘叫,獵狗墜入石下,仰面朝天地卡在兩塊柱石之間,傷雖不重,但人一時很難將它拔出來,只好任它在那裡哭叫。獵狗們全都緊張得豎起鬃毛,老母狼趁機嗖地鑽進一個石洞。

  老公狼沖到了只有兩張飯桌大小的斷崖頂部,此崖東南北三面是懸崖絕壁,一面與山體陡坡相連。老狼背沖懸崖獨把一面,渾濁的老眼中凶光老辣嗆人,它喘了一口氣準備死拼。獵狗們圍成半圓獵圈,狂吼猛叫,可誰也不敢上,生怕失足墜崖。人們全圍了過去,包順貴一看這陣勢高興地大喊:誰也別動,看我的!他掰順刺刀,推上子彈,準備抵近射擊。

  包順貴剛走到狗群的後面,只見老狼斜身一躥,朝斷崖與山體交接處的碎石陡坡面撲去。老狼頭朝上撲住了碎石坡面,用四爪深深地摳住陡坡碎石,頭胸腹緊貼坡面,石塊嘩啦啦地垮塌下去,老狼像是趴在高陡的滑梯上一般,隨著無數碎石墜滑下去;碎石帶起無數小石大石,紛紛砸到老狼身上,一時卷起滾滾沙灰,將老狼完全吞沒、掩埋了。

  人們急忙小心地走近崖邊,探頭下看,直到塵沙散盡,也沒有見到老狼的影子。包順貴問:咋回事兒?狼是摔死了砸死了還是逃跑了?巴圖悶悶說:不管死活,反正你都得不著狼皮嘍。包順貴愣在那裡半天說不出話來。

  楊克低頭默立,他想起了中學時看的那個電影《狼牙山五壯士》。

  兩條守住石洞的獵狗又叫了起來。包順貴猛醒,他說:還有一條呐,快去!今天怎麼也得抓著一條狼。

  沙茨楞和桑傑先走向被石頭卡住的狗,兩人各抓住狗的兩條腿,把狗從石頭裡抬拔出來。狗兩肋的毛擦脫了兩大片,露出了皮,滲出了血,同一家的狗親戚上前幫忙舔血。

  獵隊來到石洞口外,這個洞是石岩風化石垮塌以後形成的一個天然洞,成為草原動物的一個臨時藏身洞,石頭堆上有幾大攤像石灰水似的老鷹糞。包順貴仔細看了看石洞,開始撓頭:他奶奶的,挖還不能挖,一挖准塌方;熏還沒法熏,一熏准撒氣漏風。巴圖,你看咋辦?

  巴圖用套馬杆後杆往裡捅了捅,裡面傳出碎石下落的聲音。他搖了搖頭說:別費事了,挖垮了石堆,傷了人和狗划不來。包順貴問:這個洞深不深?巴圖說:深倒是不深。包順貴說:我看咱們還是用煙熏,你們都去挖草皮,點火以後,哪兒冒煙就堵那兒。我帶著辣椒呢,我不信狼不怕辣煙。快!快!都去幹!我和楊克留下守洞。帶了你們幾個打狼能手,打了三天狼,一條也沒打著,全場的人都該看咱們的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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