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戀君已是二十年 | 上頁 下頁


  我不知道出息了是什麼意思。娶妻了、生子了,算是出息了吧。種在地裡的莊稼有了好收成也是出息了吧。或者都不是這些。我寧願展翔不是在這些上有出息。

  奶奶仍然有很重的心病,那就是大姑還是不能生育。偶爾的時候,她會愁悵的向媽媽訴說。媽媽總是在寬她的心:「玲兒現在已經不錯了!公公婆婆都不在了,不必操心。雖說那邊有兩個兄長一個弟弟,但是各人吃各人小鍋裡的飯,人家也不至於會欺負她。這男人也看得開,她不會受氣的。」奶奶也在各種寬慰中找到某種心安。

  奶奶的心病終於有了醫治之方。當我忙過昏天黑地的中招考試,突然收到姑父的一封來信,說大姑十月懷胎即將臨盆。這是多麼令人高興的消息呀!信中說因為大姑三十多歲並且是頭一胎,大姑害喜很是嚴重,吃不下米飯,那邊人手不夠,希望家裡去個人伺候大姑過月子。

  奶奶的高血壓一直靠藥物控制著,雖然她心裡是一千個想去,但萬不能千里迢迢的到另一個地方辛苦勞作,爺爺和父親叔叔是大男人總不合適。只有媽媽了。媽媽很爽快的答應了,說反正夏天地裡也沒啥農活,去一兩個月就回來了。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怦怦怦的跳了很久,臉頰緋紅嘲熱,一陣驚喜、一陣驚慌的感覺湧上心頭。那天晚上我遲遲不肯去睡覺,媽媽說:「都已經考過試了,老師都說你肯定能考上中專,就別再瞎想了,去睡吧!」

  囁嚅了半天,我終於還是說出了口,我說我也想去大姑家。媽媽驚訝的望著我,說你去幹啥。我不說話,就那樣固執的站在那裡不肯離去。一如七年前一樣。僵持片刻,媽媽終於同意了。然後自語了一句:「這妮子心裡想的是啥?」

  我知道,乖了七年,這樣子的倔強讓她感到不自然。

  三天后,我和媽媽第二次踏上了去安徽省潁上縣的列車。

  展翔,我坐在車上,望著窗外飛速後退的風景。該如何表達我的心情?想像著站在你面前,我的手該放在何處,我該說些什麼,甚至連見面時的呼吸,我都曾反復的練習。

  6.

  我第二次踏上了這個月山有水有菱角的地方。見到大腹便便的大姑,嚴重的營養不良讓她臉色呈現出沒有血色的暗黃,她的肚子真大,和她瘦小的身子比起來,平添了一種不諧調的怪異。

  姑父的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過來打招呼,拿著媽媽帶來的禮物又各自走出大門散去。我才發現院落中間多了一堵牆。媽媽也用眼光詢問著,大姑歎了口氣說弟兄四個分家了,分家幾年了。老大和老二兩家在西院,老四在這院。媽媽又說老四成家了?

  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心臟揪在一起的樣子,心裡緊張又裝出平靜的樣子等待著大姑的回答。大姑拉著我和媽媽往房裡邊走邊說:「哪呀!還在上學呢。還有一年就畢業了。不再往上念了。學習成績是很好,但咱念不起呀。老大老二兩家都不管,這些年都是我們在供應。每年學費可不是小數目。前幾年沒有孩子,俺倆忙的緊一些還成。眼看這孩子也要出來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難啊!好在小翔子是個懂事的人。平時家裡地裡的活也都很知道幹!」

  我聽著中年婦女的嘮叨,眼睛看向每個房間。但,沒看到那個吸引我來到安徽的人。媽媽掏出從家裡帶來的各種特產,對姑父說叫展翔出來嘗嘗咱家的東西。大姑說小翔子還沒回來呢!在鎮上石場採石呢。

  話說了,情訴了,開始準備晚飯。媽媽說今晚上做一頓家鄉菜,大姑在廚房看著媽媽洗菜切菜。姑父就提著網去塘裡網魚,我蹲在院子裡的水井邊洗著從家裡帶來的半袋子洋姜,這是大姑喜歡的東西。洋薑和生薑的外形一模一樣,只不過洋薑是不辣的。

  我很仔細的洗著。洗了幾塊,覺得有點異樣,抬頭看,一個青年——我的叔叔展翔站在我的面前。突然間,臉紅心跳,忘記了來時默默練習多遍的對白,忘記了很活潑可愛的向他敬禮然後再說「叔叔好!」都忘了。慌亂的低下頭使勁搓著洋薑,力氣過大而攪混了滿盆水。他蹲下來,把手中的工具放在地上,輕聲問我:「你是夏翎翽?」我輕輕的嗯了一下。他再問什麼時候來的,我說剛才。接下來是一陣無言的沉默。我想快點洗完端走,手指卻無力去除洋薑身上的泥土。就那樣軟軟的劃拉著水,漾起一道道漣漪。他撈出一塊說這是什麼,我說是洋薑。停了一下,他問:「洋薑好吃還是菱角好吃?」

  我抬頭,就著薄薄的暮色,看到他黑黑的眼睛。那種黑深不見底,多望一眼會沉溺下去的感覺。低下頭,不語。他把雙手伸進水裡,幫我洗著洋薑。我看到那雙手上有很多傷痕,舊的新的,有的是一道,有的是孔狀,刻在那滿手的黃繭之上。我可以感覺到那雙手上的所充滿的力量。鼻子酸酸的,想哭。眼淚就真的掉了下來,落到盆裡的水中,無蹤無跡。他低沉地說出兩個字:「別哭。」

  吃晚飯的時候已經沒有了上次來時的熱鬧,只有五個人:大姑、姑父、媽媽、展翔和我。大姑和媽媽坐在一邊,姑父坐在她們對面,我坐在最外,展翔端來最後一盤菜後,坐在我的身邊。順便放了一把小勺在我的碗上。我驚喜的看著那柄勺子,他竟還記得我不善長使用筷子!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愛臉紅的害羞少年,舉止文雅,談吐得當,仍然愛笑。他隨姑父叫媽媽大嫂,往每個人的碗裡夾菜,誰的飯快吃完了就奪過碗再去盛。媽媽毫不吝嗇的讚賞著他,說他長得好,心眼活。又對我說:「翎翽要向你展翔叔叔學習呀!他現在都讀大學了,成績好得不得了!」我垂著頭吃飯。身體一動不動。

  晚飯後媽媽和大姑姑父在房間說話,我和展翔各端一撂碗盤走進廚房。他說他來洗,我已經拿到洗碗的絲瓜,一個一個的洗著碗盤。他站在門旁,看著我。我好想說點什麼,也很想他開口說話,因為這種沉默讓人不安。但,直到全部洗完,我們都沒有說一個字。回到房間,大姑正在安排住處,說讓媽媽和她住一起方便照顧,小翔子和姑父住一起,我住小翔子的房間。接著大姑又解釋道:「還有一間房裝了糧食,不能住人。小翔子的房間最整潔,就讓翎翽住吧。」展翔說好啊好啊,就是有點亂,我再收拾一下。他就上樓了。大姑又說翎翽你也上去看看,有啥不想放的東西讓小翔子拿出來。

  上樓。他的房間。東西皆是舊物,都很整齊的放置著,他正翻開一個木箱拿出一些衣物。我發現他拿出來的衣物都是比較新的,顏色有白和藍,不再是像姑父他們穿的灰和黃。他轉頭看到我,說進來呀。我走進去,坐在他的床上,幫他把拿出來的那些衣服疊得整整齊齊。他坐在旁邊,問著我的學習,報考的學校,中招考試的自估成績,然後又問:「將來想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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