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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其實平心而論,一個家裡如果能有一個任勞任怨的家庭婦女,實在是一件大幸事。就劉家而言,如果沒有我婆婆的居家,越來越年邁的奶奶將由誰照料?年紀尚小的劉易陽將由誰關愛?還有我公公,那一段蒸蒸日上的事業背後,如果沒有我婆婆的默默支持,那他有的,必然是後顧之憂。

  日子過到了今天,他們二人已漸行漸遠。我敢說,如果他們的房間能放下兩台電視,那我公公會立馬去再買上一台,在我婆婆沉迷于那幾十上百集的電視劇時,看看實事要聞;如果這套房子能再富裕出一間房間,那他們大概早就分房而眠,休息得更加自由自在了。

  我再看著我的婆婆時,竟不由得為她而心酸。這是一個太俗的橋段,女人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家庭生活中,不知不覺喪失了女性那溫柔的,嫵媚的,如小動物般的魅力,變得庸俗,不修邊幅,好似猛虎,在抵達失去丈夫寵愛的邊緣之前,卻從來不忌憚失去。以我公婆今日的年紀而言,再說「寵愛」一詞未免過於做作了,但如果連起碼的溝通,起碼的相敬相依都不復存在了,那這不值得心酸嗎?

  公公已不再依戀這個家,對他而言,這個家更像是飯館或旅館,供他吃睡。在這個家之外,他有著自己的世界,與人下棋,談論經濟,還有那卷髮的風情女人,也許正在喚醒他那本已要沉睡的青春活力。可我婆婆呢?她可以穿出門的衣服少之又少,腰腹間環繞的脂肪雖是錦錦棲息的港灣,卻更是男人眼中最礙眼的衰敗,她不在乎她的皺紋,她的眼袋,只管菜是不是新鮮,雞蛋有沒有漲價,丈夫上床前是不是認真洗過腳。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帶著錦錦搬離了劉家,那我婆婆她該怎麼辦?時光的腳步只能前行,不能倒退,既然有了今天,就再也回不到過去。錦錦已變成了她每日二十四小時的支柱,如果我搬走了這支柱,她會不會塌方?如果她不能回到那一部部婆婆媽媽的電視劇中,那她會不會愛上憑窗遠眺,那早晚有一天,她會眺見自己的丈夫和那婀娜的女人相談甚歡的。

  我撥通了劉易陽的手機。我也真是的,擔心完陳嬌嬌,又來擔心婆婆,而我自己呢?我的丈夫在幾小時之前拂袖而去,至此未歸,而我已決意笑納我爸的好意,卻尚未思考出如何讓丈夫聽從于我的計謀,我還有什麼立場去操心別人?

  「喂,哪位?」對方竟是個女聲,且聲音似曾相識。

  「我,我找劉易陽。」我沒有掛電話,我不相信,撥他電話撥了千遍萬遍了,還能撥失手。

  「你哪位啊?」對方鍥而不捨。

  「孫小嬈是吧?我是童佳倩,劉易陽的妻子。」我聽出了這把聲音。這會兒,我的心臟就像是經過了千錘百煉,已經刀槍不入了。劉易陽,好傢伙,是不是我童佳倩如今說不得你了?這才說了你幾句,你就令投溫柔鄉了。我倒要看看你等會兒如何向我交待。別再說什麼普通朋友,當她是小孩兒諸如此類的蠢話了,我早已跟你放了話,不管你當她是什麼,是女人也好,無性別之分也罷,你都給我離她遠遠的。

  可惜,眼下這會兒,劉易陽還真無法向我交待什麼。「哦。易陽哥喝多了,睡過去了,你找他有急事兒嗎?」孫小嬈一副人正不怕影子斜的口氣,好像目前「易陽哥」醉倒在她身邊,而她替「易陽哥」聽電話的狀態是天經地義的似的。

  「沒什麼急事兒。等他醒了,你幫我告訴他,下次再也別喝得睡過去了,乾脆,喝到死過去算了。」我的語調如黃鶯般動聽,跟言語內容完全是兩碼事。

  掛了電話,我直接順著牆根兒溜坐到地上。我和劉易陽這件房間的地板陰冷無比,可也冷不過我此時的一顆心。我和陳嬌嬌真不愧是好姐妹,她和黃有為喝了酒,關係徹底改變,而我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也喝了酒,大概,他們的關係也近到零距離了。

  真他媽可笑,就在剛剛,我還為我婆婆那俗不可耐的婚姻而心酸,殊不知,我卻比她更可悲。最起碼,她成功堅守婚姻幾十年,孩子也成了人,而我呢,我和劉易陽的婚姻才不過短短一載,我的錦錦還尚未學會叫爸叫媽。俗,太俗了,丈夫喜新厭舊,拋妻棄子,這故事白白說給人聽,人都怕耳朵長繭。

  劉易陽回家時,我看了看表,兩點二十五分,夜色黑漆漆,不見一顆星星。在這之前,我一直強顏歡笑,做飯,吃飯,刷鍋洗碗,喂錦錦,把握公公睡前沐浴的時間賴在錦錦的身邊,拿撥浪鼓逗她咯咯笑,除此之外,我還替劉易陽遮遮掩掩,告知各位長輩:「易陽又加班去了,這是公司器重他。」

  可關上房間門,我就是另一個童佳倩了。

  我的男人劉易陽乖巧了七年,不近女色,我省心省了七年,卻也導致了今天的手足無措。如果不由著性子來,我該怎麼辦?是直接刀槍劍戟,給他個下馬威,還是先按兵不動,等著他浪子回頭?又如果,由著性子來,我又會怎樣?大概就是把臉哭成猴屁股,旁人一問,只會默默搖頭的一副窩囊相。

  聽見劉易陽拿鑰匙打開家門的聲音時,我如同觸電般一個哆嗦,雙手緊著捋捋蓬亂的頭髮,拍拍僵硬的臉。我聽著他脫鞋,脫大衣,走去廁所洗了洗手。然後,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推開了房門。

  房間太小,我吸了吸鼻子,就能聞見他身上的酒氣:「回來了。」

  「唔,回來了。」劉易陽打開櫃子,拿出睡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去洗澡。」

  「好好搓搓,最好搓下去一層皮,不然,你別上這張床。」孫小嬈在我心中已幻化成一尾狐狸,而劉易陽身上的一股騷味兒令我作嘔。

  「你說什麼?」劉易陽停在門前,側對著我。他的側身輪廓完美極了,挺拔的鼻樑,堅實的胸肌,修長的腿,不過這一切,已不再屬於我一個人了。不知道孫小嬈有沒有吻過他的鼻子,有沒有枕在他的胸口,有沒有用她那骨瘦如柴的腿摩挲過劉易陽的腿。

  「我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算怎麼跟我說。」我在床邊坐下,翹了二郎腿。這坐姿一舉兩得,既穩穩當當,又盛氣淩人。

  「沒什麼好說的。我喝多了。」劉易陽伸手扭動了門把手。

  「你給我站住。」我喝斥他,氣音大於聲音,還不至於驚擾別人:「喝多了?然後呢,酒後亂性?」

  「童佳倩,你給我閉嘴。」劉易陽竟有臉握緊了雙拳。

  「哼,劉易陽,我這會兒還能坐在這兒好好跟你說話,就是待你不薄了。我請你換位想想,如果你給我打電話,然後一個男人跟你說,佳倩她喝了酒,睡了,您有什麼事兒嗎,等她醒了,我幫您告訴她,你會作何感想?」

  「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佳倩,閉嘴。」

  「好,我閉嘴,你來說,不過可惜,你說你沒什麼好說的。」我用劉易陽的話堵他自己的嘴。

  劉易陽一時無言,喘了兩口氣才開口:「是我主動找的孫小嬈,我們喝了酒,你知道的,我沒什麼酒量。我醉了。」

  這下,換我無言了。我不想管我的丈夫是不是跟另一個女人「做」了,單憑他的「主動」二字,已足以令我一顆玻璃心喀啦啦粉碎一地了。他還真是敢做敢為,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是在抑鬱之際偶遇孫小嬈,一時放鬆警惕,就去與她小酌了兩杯?我童佳倩早就說過,不怕男人出軌,怕就怕他不在乎讓你知道他出軌。一旦他不在乎了,那就只有兩種可能了,一種是他巴不得與你各奔東西,另一種就是他吃准了你不敢跟他一刀兩斷,只得忍氣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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