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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我忙遞了紙巾給她:「你快給我打住。別哭了啊,你看看,那老闆娘和夥計可都閑著呢,你這要是一哭,他們立馬當觀眾。」這也是我帶陳嬌嬌來此的用意。她的臉已經因為浸泡了太久的淚水而皴紅了,她的眼睛也已經因為產出了太多淚水而腫得有如金魚了,所以我決意勒住她「愛面子」的軟肋,阻止她繼續毀容。

  果不其然,陳嬌嬌用她那細白的牙齒咬住了下嘴唇,愣是把哭意給憋了回去。她也實在是發洩得八九不離十了,整個人軟綿綿的,仿佛隨時會像麵條似的癱下去。

  「是你爸媽,還是崔彬?」我問出這選擇疑問句,好令陳嬌嬌易於作答。

  陳嬌嬌搖搖頭,代表二者皆不是。

  「被炒魷魚了,還是丟錢了?」雖說這陳嬌嬌重視飯碗重視錢,可我也並不認為這兩個理由至於令她哭到幾近脫水的程度。

  陳嬌嬌又搖頭,且頭低得越來越低。

  「那是怎麼了?總不能是得了什麼絕症吧?」如今這各種污染真是不容忽視,人類的健康的確在受著威脅。

  陳嬌嬌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雙手掩面:「我真寧可是得了絕症。」

  這下,我終於發現,陳嬌嬌的手腕上分佈著清晰可見的瘀痕,青黑色的,條狀的,令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我一把拽過她的手,那內側的痕跡更加怵目驚心:「這是什麼?」陳嬌嬌的淚水又洶湧了,老闆娘和夥計在她眼中已變得模糊,變得不重要,變得根本不存在了。「誰打你了?不對,是有人捆你了嗎?用繩子捆你了?」我壓低了聲音,直覺到陳嬌嬌發生了女人最難以啟齒的悲劇。

  「誰?」看著陳嬌嬌並不否認,我幹乾脆脆問出了核心問題。

  「黃有為,」陳嬌嬌咬牙切齒:「我會要他好看。」

  黃有為?那個開寶馬的壁紙小老闆?那個呆頭呆腦,且對陳嬌嬌畢恭畢敬的黃有為?我童佳倩是不是瞎了眼了,竟會認為他呆?雖說無商不奸這話過於以偏概全了,但它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它的道理。

  「去報警。」這話一出口,我自己都覺得愚蠢。男人若壓抑不住內心罪惡的源泉,最好就是去當強姦犯,因為十有八九的受害者都會選擇逃避,把苦水盡數咽入自己的腹中,留得罪人們逍遙法外。

  受害者陳嬌嬌也不例外,她猛地抽回了手:「不,不不。」

  夥計把湯麵端了上來,打斷了陳嬌嬌的激動。夥計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仿佛自己的人生永遠不如別人的精彩紛呈。陳嬌嬌一刻也不耽誤地用兩手捧住了碗,不為了吃,也不為了取暖,只為了把持住什麼,讓自己不至於太無依無靠。我攆走了腳像是釘在了地上一般的夥計:「我們不需要別的了。」夥計戀戀不捨退下了,遠遠地,依舊豎著耳朵。

  我不再發問。這種事螢幕上演的太多了,無非是男人獸性大發,紅了雙眼,靠天生強于女人的蠻力勝之不武,女人披頭散髮,扯著喉嚨,拳打腳踢也無濟於事。

  可我越不問,陳嬌嬌倒越說了。可她那空洞的雙眼讓我覺得,她根本是在說給自己聽,而並非是說給我。「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是我大錯特錯了。」陳嬌嬌的面容異常平靜,靜得簡直有如一張面具:「我也不知道,那些所謂的奢侈品到底好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為什麼喜歡它們。LV,古馳,香奈兒,芬迪,卡迪亞,還有賓士賓利勞斯萊斯,我到底愛它們什麼?它們值得我付出什麼?黃有為這個畜牲,我為什麼會花這個畜牲的錢,為什麼會拿了他送的珠寶皮包,就認不出他是個畜牲呢?」

  「他說的對,我陳嬌嬌是個胸大無腦的蠢貨,我憑什麼以為陪他吃吃飯,讓他拉拉手,就能換來他大敞錢包?我何德何能?」陳嬌嬌的音量漸漸失控,老闆娘和夥計停止了交談,專心聆聽。

  我伸手覆上她的手:「我們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我走不動了,一步也走不動了。」陳嬌嬌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她那精緻的指甲劈了一隻,指尖上可見紅粉粉的嫩肉。

  陳嬌嬌放低了聲音:「他家真好,樓上樓下,歐式宮廷,比他的人可洋氣太多太多了。童佳倩,你知道的,其實我並不是隨便的女人,我不願去他家,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因為他說,給我買了禮物,要給我個驚喜。我傻了,我鬼迷心竅了,我竟就這麼送上門去了。他給我喝了酒,我的頭好暈,然後他就把我壓在了沙發上。我醒了,我拼命打他,拼命拼命地打他,可是我打不過。然後,然後他就把我綁住了,用他的領帶,好幾條領帶。」

  說到此,陳嬌嬌靜悄悄流下兩行淚來,那股沉靜就像她是在訴說著別人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動容流淚。淚水滴入她面前的那碗湯麵中,竟引出漣漪。真是家偷工減料的小吃店,我明明是要了一碗湯麵,他卻給我端上來一碗麵湯,裡面的麵條數屈指可數。

  「真的不去報警?就這麼放過他?」我不甘心。就算陳嬌嬌是我的至交,我也仍是個旁觀者。雖然我在竭盡全力地去體會陳嬌嬌的苦楚,但我仍更加深刻地憎恨著那人面獸心的黃有為。

  「你讓我跟員警說什麼?說我的虛榮,說我的貪婪,我的傻,我的蠢,說我有好男人不要,偏要披著羊皮的狼?」陳嬌嬌再次嚶嚶而泣:「崔彬,崔彬,崔彬。」

  我聽得傻了眼。崔彬啊崔彬,鐵杵磨成針,你也修成正果了。陳嬌嬌她吃了這好大一塹,才長了這一智,終於把「好男人」的頭銜頒給了你。可你已經放棄了不是嗎?你已經有了個清秀寡言的女研究生了不是嗎?造化弄人,弄得太厲害了。

  我把陳嬌嬌送回家時,她仍滴水未入,整個人好似枯萎風乾了的花朵,舊時的光彩已全然不見。我本來打算陪她在外住一夜,免得她這副失魂落魄相惹得她父母上火,但她說:「我現在很想回家,很想在我自己的床上睡一覺。」她還說:「童佳倩,放心吧,用不了幾天,我就又是活蹦亂跳的陳嬌嬌了。」她又說:「童佳倩,我現在很想擁抱你,可我太髒了,太髒了。」我聽了這話,二話不說抱住了陳嬌嬌。她那麼瘦,背上的骨頭有棱有角。她那麼脆弱,我這麼一抱她,她就又哭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一腦子全是陳嬌嬌手腕上的勒痕和黃有為齜出來的獠牙。我已記不得他的長相了,只覺得他大概是一臉橫肉,賊眉鼠眼。我完全忘了我童佳倩自身的麻煩,忘了我正生存在我媽和我丈夫之間的夾縫中。

  第七章 看人個個看走眼

  回到家,我婆婆正在用奶瓶給錦錦餵奶。錦錦睜著眼睛,舞動著手腳,愉悅而興奮。她已接受了奶瓶,接受了我這個媽媽並不能常常守護在她身邊的事實。對此,我矛盾極了,我再也不會在上班時間幻聽到錦錦拒絕奶瓶的哭聲,同時也再無法享受到錦錦那非我不可的依賴。

  「易陽呢?」我恍恍惚惚問我婆婆。

  「不是跟你一塊兒回你爸媽家了嗎?」婆婆抱著錦錦,也沒工夫覺得我的話奇怪。

  「哦,爸呢?」我隨口又問。

  「誰知道,天天往外瞎跑。」婆婆說得波瀾不驚,就像說今天天兒真好,或者我吃飽了諸如此類的話似的。這一刻,婆婆抱著錦錦的畫面和諧而美好,夕陽投射在她們的身上,給她們鍍上了一圈璀璨的金邊。這一刻,對婆婆而言,公公這個「老伴」的價值,也許遠遠比不上錦錦這個「小伴」了。

  公公這一生,最風光時是個調料廠的廠長,他們廠子生產出來的醋曾讓某知名品牌相中,掛牌出售。後來,公公跟廠子裡的其他廠領導意見不合,為著要不要主創自己的品牌爭得臉紅脖子粗,最後,在五十四歲那年辭職離廠。如今那調料廠越來越不景氣,產量雖大,但利潤小,事實證明我公公當初是頗有遠見的:依附在別人的光環之下,並不比走在鋼絲上安全。

  從某個方面來看,我是欽佩我公公的。他驕傲,有男人該有的事業心,他有主見,從不盲從,不得過且過。於是相形之下,我婆婆就顯得過於溫吞了。這世上的夫妻不外乎兩種,相似型,或者互補型。其實不論哪種,也都有和諧的以及不和諧的。相似的容易磕磕碰碰,犯錯誤也犯得心有靈犀,而互補的則容易產生矛盾,你嫌我快,我嫌你慢,你嫌我動,我又嫌你靜。我的公婆就屬於後者。婆婆在某手錶廠工作了二十年,工資隨著大流兒漲,下崗也隨著大流兒下。每每公公督促她學習,激勵她再就業,她就會說:「這麼大歲數了,腦子也不行了,還瞎折騰什麼啊?」而那時,她其實才不足四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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