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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劉易陽去洗澡了。我依舊保持著二郎腿的姿勢坐在床邊,天花板在飛旋,面前的衣櫃在搖擺,我砰地仰倒在了床上。

  劉易陽終究也沒把自己搓得皮開肉綻,而我也終究沒攔著他上床。我們誰也沒再說話,正式拉開了冷戰的序幕。冷戰,這是個離我們好遙遠的詞彙。六年前,我初入大學校門,與一學長花前月下了一回,就那麼一回,結果讓劉易陽抓了個雙。他三天對我不理不睬,這姑且算是我們的第一次冷戰。後來,兩年前,我跟著一朋友投資一科技專案,先是小賺了一筆,劉易陽勸我見好就收,可我越戰越勇,傾囊而出,一邊戰還一邊說他膽小怕事,成不了大事,結果我賠了個精光,沒面子的同時,責怪劉易陽掃帚星烏鴉嘴,就此又冷戰一周。

  這是第三次,雖然才剛剛開始,可我的胸口仿佛已填滿了棉絮,滿得我呼吸困難。

  其實我不是故意冷戰的,只不過,我實在不知道我能對他說什麼。說你為什麼要主動找她?還能為什麼?無非是想見她,想向她傾訴。說你憑什麼主動找她?算了,那只會讓我在潑婦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劉易陽大概也不知道他能對我說什麼。房子的要與不要,自尊與自卑的區別,他大概在等著我的讓步。至於孫小嬈,他是只會越描越黑的。

  第二天,周日,我一大早就出門去找陳嬌嬌了。我出門時劉易陽還在睡,或者,他是在裝睡,免得我們二人四目相對,卻無一言,徒留尷尬。

  陳嬌嬌穿了大紅大紫,背了個金色皮包,畫了對綠色眼影,真正的豔光四射,將我對比得有如黑白照片。我看得眼花繚亂,一時語塞。「走吧。」陳嬌嬌挽上我的手臂。我一把拽住她:「唉,等等。我有話要說。」

  「什麼?」陳嬌嬌把頭髮往耳後別了別。她的指甲都剪短了,之前的冷色調指甲油也都洗沒了,重新塗了橙紅的暖色調。

  「嬌嬌,我陪你去醫院檢查檢查吧,換個放心。」我艱難啟齒。雖不願再提及那骯髒事兒,卻又不得不提。

  陳嬌嬌一張花臉抽搐了一下,那純天然的反應,不是她靠化妝品或者自身的控制就可以偽裝得了的。可僅僅那一下之後,她就笑了,笑得如話劇演員一般誇張,好像生怕後排的觀眾看不見似的:「檢查什麼?你怕那畜牲有病傳染給我嗎?哈哈,童佳倩,你電視看多了吧?」

  「電視上演的都是生不如死,自殘自閉,要麼就是化身復仇女神,至於去醫院,這叫理智。」我板下面孔,不讓陳嬌嬌逃避。

  陳嬌嬌俯下臉,兩排睫毛烏黑如夜色,濃密如兩把小扇子:「放心吧,沒事兒的。他戴了套兒。」說完,陳嬌嬌馬上仰面向天,淚水已充滿了她的眼眶:「你可真討厭,我這睫毛膏不防水,等會兒我成了熊貓眼,找你算帳。」可結果,她還是流了淚:「媽的,戴套兒,算他還有人性。」

  我忙掏出紙巾沾幹陳嬌嬌的淚,以維持她那脆弱的妝容。然後,我抱住了她,在她腦後流了兩行淚,同樣用紙巾拭去。人生真殘酷,各種各樣的殘酷,傷心,傷身,無法痊癒,一旦遭遇,疤痕永駐。

  陳嬌嬌拉著我去置辦新行頭了,她揮著手中的一遝信用卡,說:「今天一切費用,算我的。」

  消費,我童佳倩已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沒有痛痛快快消過費了。肚子大時買過兩身孕婦裝,生完了之後又買過兩件大號服裝,除此之外,好像再無其他了。而放眼未來,為了讓錦錦錦衣玉食,我大概也再沒有衣著光鮮的機會了。一想到錦錦,我就自然而然想到劉易陽。歸根結底,我是因為他才喪失了「打扮」這個女人最美好的權力。

  可他又是如何回報我的?

  「怎麼了你?」陳嬌嬌攥了攥我的胳膊。

  「沒怎麼。」我咧嘴笑了笑。

  「童佳倩,你是在為我難過嗎?你能不能不要給我擺出這張喪氣臉來?我跟你出來,是為了尋開心的,你如果再這樣,就給我滾,滾得越遠越好。」陳嬌嬌發作了,紅眉毛綠眼睛。她整個人就像是一隻膨脹到了極限的氣球,就算碰到小草,也不無爆炸的可能,更何況,此時在她面前的我,豈止不是柔軟的小草,簡直就是一根蠢蠢欲動的飛鏢。

  「好好好,我錯了。走,我們尋開心去。」我執意不對陳嬌嬌吐露我的境況。我跟陳嬌嬌是兩種人,她是透明的,真實的,敢愛敢恨,敢怒敢言的,而我童佳倩是灰濛濛的,要面子的,打下牙齒和著血往肚子裡咽的。

  我和陳嬌嬌打了輛車,司機是個流行音樂愛好者,不聽交通台,而聽自己刻的碟。我和陳嬌嬌手拉手,坐在後排,跟著唱,從周傑倫唱到蔡依林,司機樂著問我們倆:「什麼事兒這麼美?」我們倆異口同聲:「世界和平,祖國繁榮。」這是我們大學時代過生日時許下的願望:世界和平,祖國繁榮,童佳倩和陳嬌嬌一生幸福。

  每光臨一家店,我就坐在沙發上觀賞陳嬌嬌變裝,一套接一套的,讓店員拿到手軟。可一個上午下來,陳嬌嬌還是兩手空空。中午,我們坐在著名炸雞店裡吃飯,周圍的人全在吃著炸雞,滿手是油,只有我和陳嬌嬌一人捧著一盤沙拉,清清爽爽。

  「你是不是也太挑剔了?面料好的嫌款式不好,款式好的嫌檔次不高,檔次高的你又嫌不是限量,試問問,限量的你買得起嗎?」我全然把國事家事拋到腦後,只專注於眼前事。

  「買不起也有嚮往的權力,」陳嬌嬌癱坐在椅子上,精疲力竭:「而且,從今以後,我不求擁有,只要嚮往了。」

  「什麼意思?」

  「童佳倩,你這輩子還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呢吧?」

  「喂,我看你這個人還不怎麼像樣呢。」

  「你聽我把話說完了。我的意思是,你不穿名牌,不也照樣活得好好的。」

  「我跟你不一樣,我本身對那些玩意兒無欲無求,可你天生看見它們就眼紅。正所謂蘿蔔白菜,各有所愛。」

  「那你的欲望在於哪兒?你愛的是什麼?」

  「大概是一些精神層面的東西。」我說得飄渺,其實說白了,不過是情啊愛啊的東西。

  陳嬌嬌白了我一眼,自顧自說:「是啊,我天生虛榮。可到了今天,你認為我還會繼續嗎?難道我吃的虧,還不夠大嗎?」陳嬌嬌卸下了面具,一臉淒涼:「夠大了。」

  我用腳在桌子下踢了一下陳嬌嬌的腳:「怎麼?要加入我們不像樣的平民行列了?」

  陳嬌嬌笑了:「去你的,我一直是平民,而且還是一隻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

  「以後甘於在枝頭底下了?」

  「嗯,以後每個月置裝費不高於五百,交男朋友不問家世,向你學習,研究研究精神層面的東西。」

  我握了握陳嬌嬌那可憐兮兮的手腕:「說句肉麻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陳嬌嬌疼得一咧嘴:「照你怎麼說,好像這馬我早該失了。」

  「如果你命中註定有此劫難,那的確該早點兒經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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