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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我拿著那張卡,心事重重。系裡的女秘書笑著問我:「小秋,你集郵嗎?這郵票還要不要?」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哦,什麼?郵票?」

  「是啊。我兒子集郵。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就喜歡外國的東西。」

  「喏,給你,我不要郵票。」我把信封遞給她。

  「哎,這信封裡面的卡,香噴噴的,你也不要了?」

  「不要了。」我笑了笑,「如果你兒子喜歡,就一起送給他吧。」

  那一天,我去了一家首飾店。在自己的耳朵上打了五個耳洞,加上原來的兩個,一共七個。左邊三個,右邊四個。那個給我打洞的小夥子說:「唉,好端端的美女變成了太妹。」然後我去了另一家店,在肚臍上穿了一個金環。

  我把自己原來喜歡的衣服都扔了,去買了一大堆長統襪。網狀的那種。每天早上起來,我花一個多小時畫妝,用紫色和黑色的眼影,把眼圈畫得深不見底。平日我要麼穿皮夾克,要麼穿小馬甲,露出肚臍上的那個小金環,覺得自己很性感。我喜歡料子很厚,樣子很誇張的裙子。

  我學會了抽煙,癮越來越大,我週末去酒吧喝酒,常常醉倒。扶我的男人趁機在我的身上摸一把,我笑笑,和他打趣,無所謂。

  自從收到了瀝川的「慰問」卡,我再也沒有給他寫信。

  兩年之後,我成績優秀,提前一年碩士畢業。我的導師看著我,一臉的惋惜。

  我將自己的簡歷遞給五家翻譯公司。五家都請我去面試。

  我自然選了本市最大、待遇最好、資歷最強的那一家:九通翻譯公司。

  第21章

  七月一日,我參加了九通翻譯的第一次筆試。九通公司座落在東城區的永康大廈,占了十一層和十二層的全部。大廈的背面有個巨大的高爾夫球場,空氣清新,環境優美,車馬稀少,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工作場所。顯然,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和我一起參加筆試的有五十人之多。聽說報名人數上百,這是人事部根據履歷第一輪篩選的結果。其實他們只要兩個英文翻譯,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筆試挺難,考完出來,很多人抱怨做不完。我勉強做完,不敢保證品質。出來時,有個北師大的女生問我:「那個『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兩千尺。你是怎麼譯的?」

  「The rimy bark, slippery with rain, is forty spans around. And kingfish-blue hues, high up into the sky, two thousand feet above.」我說。

  她看著我,抿嘴笑:「為什麼用kingfish-blue? 不就是blackness嗎?」

  「黛色不完全是黑色吧。黛色其實是青黑色,也就是blueblack。」

  「那你為什麼不用blueblack,而用kingfish-blue?」

  我沒回答,淡笑。

  「明白了,」她歎了一口氣,「炫技,是不是?嗯,我倒和你譯得差不多,不過我沒有完全遵守原詩的詞位。」

  「古詩好就好在對仗,所以我儘量不改動詞位。我比較喜歡直譯。」

  我們一起走過長廊,她忽然低聲說:「你覺不覺得這次的題出得挺怪的?前面要我們譯標書,後面要我們譯那麼難的古文。又不是考博,犯不著吧?」

  我舉手:「嚴重同意。出題的人肯定是虐待狂,我從沒見過這麼鬱悶的試題。」

  說完這話,我看見她悄悄地向我遞了一個眼色,低低地咳嗽了一聲。我一回頭,看見一個西裝筆挺,打著黃色領帶的年輕人站在我身後,手裡拿著一個資料夾,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我。

  我嚼著口香糖,對他說:「這位同學,你也是來考試的嗎?」

  他冷冷地說:「不是。」

  然後,他不理我,徑直地走進電梯,消失了。

  目送他離開,那女生很誇張地「哇」了一聲,作花癡狀:「剛才那位先生,好酷哦!」

  我笑笑。

  和瀝川相處的時日雖然不多,已令我對所有的俊男免疫。我愛他如此癡狂,經常半夜打開檯燈,悄悄地看他熟睡的臉。

  第二天,公司來電,通知我和另外九個人參加一對一的口試。我的口語本來就是強項,和瀝川相處時,經常受到他的點撥,變得越來越強。再加上我還有好幾年在咖啡館打工與外國人閒聊的經驗。

  我筆試的成績並不是最好,但九通對我的口語很滿意。兩天之後,我和最後三位競爭者去見了他們的總經理,蕭觀。

  我對翻譯界的情況並不太熟,但蕭觀這個名字,我還是聽說過。他出生于學術世家,父母都是北大英文系的教授。父親畢業于牛津大學,母親是我的導師馮介良教授的師姐。他們的名字常雙雙出現在英文教材上。蕭觀早年在國家通訊社的駐外分社,作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翻譯。之後從商建立了這個公司。聽說商運亨通,沒幾年就發了。當然,除了翻譯,在他叔父——一位香港鉅賈——的支持下,他還涉足房地產等其它投資。目前九通在全國各地有二十七家分公司,業績非常突出,是去年本市十大優秀「青年企業家」之一。

  我第一次見到蕭觀,心裡暗暗氣餒。原來他就是那天在我身後打量我的人。他看上去二十八九歲,清峻、沉穩、神態閒雅,一臉詩書氣,不像個企業家。正如馮老師說的,是個做文化生意的。

  「你就是謝小秋,」他坐在大班椅上,緩緩地說,「馮教授打過兩次電話推薦你。」

  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在一次閒聊中告訴過馮老師我要申請九通。果然是好老頭,不聲不響地替我張羅。

  我看著他,知道筆試的考卷,肯定出自他手。便在心底盤算自己還有幾分希望。我說:「我無意走後門。」

  「馮教授說了你很多好話,但他也提醒我,你的專業過硬,但有些個人的毛病。究竟是什麼毛病,他不說。不過他說,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了。」

  我知道蕭家和馮家是世交。兩家攜手歷經了文革。馮靜兒從小就趕著蕭觀叫哥哥。

  「我沒什麼毛病。」我說,「我的毛病您絕對可以容忍。」

  他從自己的辦公椅上站起來,走到窗邊,打量我:「有沒有人告訴你,面試的時候應當穿什麼衣服?」

  我穿的是一套便裝。其實也是我最近買的最貴的一套衣服。顏色是鮮豔了些,和下面的毛料長裙一配,很像當年的三毛。我覺得,我這身打扮,挺符合我所追求的波西米亞的氣質。其實前幾次我都穿著一本正經的西服西褲,就這一次,因為要和最後幾位名校的高材生競爭,我的資歷、水準和他們相比,都不是特別突出。故爾出此險策,想以奇制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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