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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離開「二奶」村四五天后,阿春打通了我的手機,開口就說她希望和一位元記者交朋友。原來,阿春一家看了3月16日夜間中央電視一台的《讀書時間》欄目的訪談。螢幕上,我正在接受央視記者的採訪,講述我陪伴愛滋病人小路走完生命最後一程的種種艱辛。阿春哥哥突然驚叫起來:「那不是阿敏嗎?肯定是她,她……竟然是個記者?」

  3年後,當我坐在電腦桌前重新整理審讀這組「臥底」採訪手記,60多個在村中探訪的日子又在眼前重現、舒展,一如在茶缸的沸水中翻飛而舞蹈的茶葉,泛著淡淡的茶香。離開的那一天,我只帶走了拿過去的書,而花了150元買的廉價席夢思床、50元的床頭櫃,以及棉被等物都留在了那裡,當然還有前人留給我的那兩串風鈴……3年來,值得慶倖的是,我和這個群落中的部分「二奶」,比如阿金和她妹妹阿銀,還有阿春、阿燦等人都成為了鐵杆朋友,她們有什麼喜事和難處,村裡來了什麼新「二奶」,都願意講給我聽。這幾個人允許我寫盡她們的故事,展示她們的酸楚,只有兩個要求,不公開她們的真實姓名,不點明她們在老家的詳細地址。因為,她們還要在社會上做人,還期望過正常的本分的婚姻生活。只有我知道,這一切,是多麼的不容易。我進村第一天在茶餐廳碰到的那位挨了男人耳光的女仔,後來我一直沒有訪問到,人世間有許多擦肩而過的瞬間。

  我想說的是,我的初衷絕非為了獵奇,更不是單純的「挖掘隱私」或者「暴露陰暗」,我只想盡力撩開面紗,讓人們對「二奶」們的生活狀況和心理狀態,有一個較真實的全面瞭解。如果能充當社會療救「二奶」時的參考,當作剖析中的例證,在我來說,那60個日日夜夜耗去的心血就有了足夠的補償。

  高爾基認為:舊事物只是表層在腐爛,而它的根須卻在土內埋得很深,並且在不斷地萌發著新芽。這些新芽只是在那些生活步伐迅速,生活的矛盾衝突激化的地方才能枯萎(《舊事》)。

  然而,當我們致富的「步伐迅速」之時,卻是陳腐出新芽之際,我們還不應當警覺而且加以療救嗎?

  §第三十章 總被雨打風吹去

  15個月後,也就是2002年4月,我重訪海灣村,竟有恍如隔世的陌生感。天氣漸漸炎熱起來,村內的走道兩旁,又新開了三四家港式茶餐廳。繽紛嘈雜的音樂從各家餐廳的視窗流瀉出來,糾結著在不超過3米寬的狹窄小道上橫行。這個村子沒有太多的改變,我的心境卻改變了——那些「二奶」們,我的曾經的好友們,除了佳佳外,阿燦、阿婷、阿金、阿銀、阿妹、阿春、阿月、我的鄰居阿豔,還有啟發和引領我走進「二奶」群落的「病友」阿潔,全都人去樓空,像一縷青煙般悄然而逝。聽人說,阿燦、阿潔、阿銀、阿妹、阿春、阿月都去

  關外的工廠企業打工去了。這真是令人興奮的消息!不管她們現在是不是還在做「二奶」,只要她們離開「金絲籠」,能夠到自食其力的天地裡飛翔,只要她們在打工流汗,我就由衷地為她們感到高興。我覺得,「二奶」們能夠外出打工,是擺脫「二奶」樊籠,走向獨立生活的第一步。

  幸好佳佳的手機號碼未變,我終於與她取得了聯繫。我在前邊介紹過,她是在「二奶」裡頭惟一熬出頭,升格為港人婦的女子。她告訴我,她已經搬到海灣村附近的一棟新樓居住,正在向湖南省公安廳申請赴港的指標,過港與丈夫團聚的日子指日可待。

  「她們好多都回老家去啦,像阿金、阿婷和阿豔啦!要不就到關外打工去了,都不在了,我現在連逛街淘衫都找不到伴啦!」問及當初我們共同認識的「二奶」,佳佳的頭搖得像個葵扇,神色黯淡。在她舞動左手強調人去樓空的時候,無名指上的婚戒閃著耀眼的光芒。

  在海灣村,「二奶」大為減少,但並沒有絕跡,原有的「二奶」還有一些,新「二奶」的面孔又在海灣村浮現。幾天來,佳佳向我引見了三四位新任「二奶」,我在接近、探訪、瞭解她們之後,撰寫了一篇《經濟不景,港人深圳包二奶也轉型》,發往我所服務的報社——香港《文匯報》。幾天後,《文匯報》將該文刊發在香港新聞版上,用的是通欄大標題,文章說:

  市道不景氣帶來多米諾骨牌般連鎖反應,不僅港人北上深圳購物額度下跌,北上酒樓的次數與消費數額均有大幅度下降,就連夜夜笙歌的酒吧與夜總會,年輕港人的身影也比以往有所減少。更令人稱奇的是,港人在一河之隔的深圳包養「二奶」的方式,也隨著經濟衰退開始了一系列的轉型。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繼深圳羅湖區某某村之後,深圳福田區某某村,日前居住的「二奶」已大為減少。原先,此地曾經十分活躍,村內每晚鶯歌燕舞,百多名各地女子中,有被人包養的新舊「二奶」,還有來自各地的女子雲集歌舞廳、髮廊,日夜等待前來尋芳的港客。如今,此地已是門前冷落鞍馬稀,除了少數幾間歌舞廳與髮廊還在硬撐之外,有多間髮廊已經關閉。一位曾在村內被港人包養過3次的髮廊妹透露,現在市道不景氣,港人出手不僅沒有從前大方,多數還選擇和現任的「二奶」分手,有些沒有「良心」的港人,乾脆溜走不見蹤影。

  轉型之一:月租插水式(粵語:跳水)暴跌

  相對於前些年港人包「二奶」一包就包五六年的盛況,如今已風光不再,多數「二奶」的身價大跳水。記者在深圳皇崗口岸附近的兩個自然村暗訪時瞭解到,在這兩個村子租住房子的「二奶」人數已經大幅減少,租客比往年少了至少兩成以上。一位元有100多間房產的房東告訴記者,自去年下半年起,房子就不太好租了。今年春節返鄉過後,很多「二奶」竟沒有回來。聽說,有的已經被港人拋棄,但其中仍有人選擇死守,結果,拖欠房租高達3個多月。她表示,租到這樣的「二奶」就比較倒楣,她只得沒收一屋子的破爛東西,不過,就連彩電都是二手貨,根本賣不出幾個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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