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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比賀鑄妾、陸遊妾幸運的是張妙淨,她雖然也為人妾,但留下了自己的真實姓名,而不像前兩位女子那樣只成為依附男人的一個符號。她有一首《竹枝詞》:

  憶把明珠買妾時,妾起梳妝郎畫眉。
  郎今何處妾獨在,怕見花間蝶雙飛。

  這個張妙淨,不知其身世,也不曉得她丈夫的姓氏。我們從她清新自然的詩歌中可以略略知道,她是被一位男子用「明珠」買來為妾的。她晨起梳妝,阿郎為她畫眉,可以說,兩人也蠻恩愛的。但是後來離別,男人一走永無消息,也給她留下無盡的孤苦無依和相思之痛。

  我把這章的小標題寫為「芭蕉不展丁香結」,是引用李商隱《代贈》詩「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裡的一句。丁香結,丁香的花蕾。唐宋詩人常以丁香含苞不放,比喻愁思鬱結,用來表現夫妻或情人之間的離情別緒沒有一個結果。深圳河畔阿金的際遇與賀鑄妾、陸遊妾,特別是張妙淨是差不多的,只是阿金不會寫詩作詞,只會像祥林嫂那樣顛三倒四地敘說「心裡很煩」的大白話。當然,她們充當「二奶」的愁苦在實質上都是一樣的,只是金們在歷史長河中不會留下任何痕跡而已。

  §第十章 搶「老公」回家過團圓年

  (一)

  花攤上迎春接福的盆花越來越少,顯示年節愈來愈近。今天,上午的花價還很高,過了中午花價開始猛跌,我知道,除夕的腳步就在家門口。

  中國人十分注重傳統的春節。這些天來,百萬千萬的人在回家的路上奔波、勞累,為的是在除夕之夜,一家人能團聚在同一個屋簷下。村裡的外來戶已經走了80%,我也收拾東西準備回父母身邊過年。就在我招手攔的士的時候,中午1時20分,手機響了,阿婷,就是那個像林憶蓮的孕婦,反復求我去她家陪陪她。

  路過花攤,我買了一大束粉紅的康乃馨。遞給阿婷的時候,她並不高興。幾天不見,她那圓潤的臉頰瘦了一圈。

  「你老公呢?」在阿婷擁有的一室一廳入坐,環顧左右,只有她窩坐在客廳沙發上,整個居室顯得了無生氣。

  「嗚……」阿婷忽然哭起來,我抽出紙筒裡的紙巾遞給她。她使勁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邊哭邊說:「這幾天他都沒過來看我。我就知道,今年春節又像往年那樣,他不會過來和我團聚。1997年春節,我們剛同居半年,心想『新婚』又逢新春,兩個人該一塊過年吧?他說要回香港和他媽過年。初一、初二、初三我打電話都打不通,他到初四才過來。第二年,他又說他爸身體不好,我只有獨自一個人回老家過年,初五趕回深圳後他才過來。第三年,也就是1999年,他說要加班,我又不得不一個人回老家。去年春節,我哪裡也不去,就在深圳等他過一個團圓年,他還是說要加班。今年,我要生小孩,他依舊是不管我和肚裡的孩子。他是鐵石心腸?他怎麼這樣無情無義?」

  「別哭,別哭。」我聲音蒼白地勸慰阿婷。我想,此刻,街道上,外出的男人都紛紛回家,家家戶戶慶團圓,只有一個村姑站在路邊翹首張望,等待年年說回家年年不回家過年的郎君……她是望夫石。她是孟薑女。她是阿婷。

  阿婷哭了許久,哭累了,斜躺在沙發上抽泣,開始數落著男人:「他有老婆我都不計較,誰叫我命苦呢?可是,這4年的春節,難道就不能跟我過一個?現在都這個樣子,過幾年更不會理我的死活!」

  我乾脆將整個紙筒都遞給她。過了大約10分鐘,她又一次哭累了,轉而關心起我來,問:「你今年怎麼不回家?」

  「我沒臉回家啊!」我說。

  「我也不想回家。」阿婷說的家,是她父母的家。她對我的假話信以為真,歎了口氣說:「我一回家,七大姑八大姨的錢都給不起。我們家是村內的大家族,誰都以為我在深圳賺大錢。你知道嗎?我是17歲那年出來打工的,那年春節沒錢回家,第二年回去時,初一早晨起來,我封壓歲錢的時候,把我嚇壞了。五服之內親戚的孩子都來啦,你猜猜有多少個?40多個!」說到這裡,阿婷撲哧笑出聲來。

  阿婷情緒稍有好轉,我便打開電視機,一家電視臺的迎春歌舞會很是熱鬧,暫時轉移了阿婷望夫石那樣的注意力。

  (二)

  讓人料想不到的是,下午4點30分左右,阿婷老公突然回來了。他穿著一件厚厚的羽絨棉襖,手中拎著一隻大大的旅行袋。當他走進房內時,阿婷即刻快活得像一隻春天的百靈。

  「過來看看,我給你買了什麼——」阿婷老公獻寶似的遞上一罐比利時藍罐牛油曲奇,一盒越南產的大樹鳳梨幹,一筒英國拖肥糖等等,阿婷不等老公忙完,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說:「我其實什麼也不要,只要你回來就好。」

  阿婷老公站起身來,看見我,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如釋重負地說:「阿敏啊,好久沒有來啦,正好可以幫我陪一陪阿婷。」

  「怎麼,你現在還要回香港?」阿婷臉上很快烏雲密佈。

  「不瞞你說,阿敏,我今天是偷偷出來的,」阿婷老公根本不敢看阿婷的臉色,轉而望向我,焦慮不安地搓了搓手,又偷偷地看了看表,喃喃自語:「怎麼辦?……今天下午,我那邊,那邊一家人不知道我偷偷出來了,晚上,他們等我回去吃年夜飯哦!」

  阿婷奮力將他轉向我的頭扳過去,讓他正對著她,逼視他的眼睛說:「那我怎麼辦?」

  「我保證,明天下午就過關來陪你。」

  「保證,你保證了4年,每年都是初四、初五才敢過來。你老婆是人,我就不是人啦?我不管……」阿婷越說越委屈,乾脆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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