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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演罷幾曲,中場休息,因為剛才的吵架而對女友心有惦記的鍵盤手帶著兩個同伴推門進來的時候,齊自立正處在那樣一個可惡的動物兇猛的姿勢中,那女孩已被折騰得散了架,像撒了氣的充氣塑膠人,連叫喊呼救的力氣都沒有了……

  忽然目睹此景,鍵盤手像發瘋的小獸那般沖上前去,沖向了果盤裡的水果刀,一把握住的同時反身刺進了他的太陽穴,幾乎是與此同時,樂隊中的另一個人將用雙手舉起的電視機結結實實砸在了齊自立的後腦勺上……

  這兩下全都是至為有效的!

  這時,方海和樂隊中的另外幾人方才聞訊趕到,他看到的齊自立像一個趴在地板上的大青蛙,紅的白的,精血齊迸……

  孫天福講完了。

  「這人啊!要是該死了,你就是用九頭牛也把他拉不回來!」馮彪沖著手機只講了這麼一句話,他已經沒有力氣和心情將齊自立離家前他們相互通過的兩個電話講給孫天福聽了,說起來他是最後一個給這位將死之人打電話的。

  184.冬眠

  馮彪閉門不出,臥床不起,仿佛冬眠。

  他覺得身上最後一點力氣只夠睡覺時的呼吸用了,覺得只有老老實實地躲在這家的洞穴之中才會有安全感。

  死亡,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但對一般人來說,也只有當身邊有人故去時才會感覺到它的存在,感覺到它的無情,感覺到它的力量竟是如此的強大!

  這個可憐的男人已經被嚇破了膽!

  此次去東北簽完約,與他的老女人焦馨又廝混了幾日,她認為他壓根兒就沒有再回來一趟的必要,辭職可以給老闆打電話辭,房間裡有價值的私人物品可以委託他人照管……現在他有點兒同意她的話了,也許真的不該回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不會經歷現在的一切,尤其是豆豆的死:如果對某事繼續保持無知的狀態就等於那件事從沒有發生過,也會免去眼下這痛苦的煎熬……

  冬眠之中,素素打來了電話,提醒他說:「今晚是平安夜……」

  他當然明白對方的心思,在原計劃中也安排了一個跟她的「為了告別的聚會」,甚至於也想到了最合適的時間就是在這平安夜裡,在這座城市裡,如果說他還有那麼一兩個放不下的女人的話,那麼素素必居其一

  ——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全亂了——他的心已經被豆豆的靈魂帶走了,對她竟然說了一句對所有打進電話來想要見面者都說過的話:

  「我家死人了——我的一個親人死了!」

  「哦!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跟你很親密的人嗎?」

  「是,很親密!絕對的!」

  「那你……多保重啊!也別太難過了!」

  「我……會的,謝謝你!我想熬過這幾天……就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你能這樣想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也許我不該在這時候跟你說自個兒的事兒……」

  「你說吧,我聽著呢!」

  「你一走,我也不想留在這兒了……老闆出國前跟我談過一次話,說明年《文化生活》變《酷點》了,準備調我到《豆蔻》那邊去,我覺得沒什麼意思……剛好另外一家新辦的雜誌找到我,請我去做主編,我考慮了一下,已經答應他們了,過了年就去上班,所以就把這邊辭了,剛辦完手續……」

  「挺好的,這家雜誌挺有眼光的,我知道你有做主編的素質……老闆沒準兒還會高興的,《豆蔻》雜誌社原本就被叫做『主編的搖籃』,這一下他又有的吹了……」

  「其實……我都是跟你學的,我的筆記本上都是你開會時說過的話……」

  「別……別學我,我可是個失敗的主編——《文化生活》不就是被我辦沒的嗎?還有人說:當年的《年代》也是被辦沒的……」

  「今天晚上……真的不想出來了嗎?也許出來坐坐,心情會好些……」

  「……不了……」

  「沒心情是嗎?那好,那就這樣吧,祝你到那邊有好的發展,我想你一定會寫出更好的作品來的。」

  「謝謝!我也祝你……幸福!過得開心!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女孩,應該得到最大的幸福!」

  「……」

  接完這個電話,馮彪陷入到無邊的悵惘之中。如今他也算是一個閱女人無數的男人了,儘管是連她的手都從來沒有拉過一下,也不曾有過任何涉及雙方私人情感的言語交流,但素素對他來說卻不是毫不相干的女孩,他們的關係有著一種超乎尋常的精神上的信任、依賴、親密和默契,在這個烏煙瘴氣的雜誌社裡,在這個以給老闆洗過內褲為榮的女人堆裡,是這個連老闆的宴請都敢於不去的無欲則剛的純潔女孩,讓他保持住了對於美好女性的最後一點信心,將她的價值觀當成一個標準時,也讓滿身污穢的自己在精神上不至於徹底淪喪。他們在一起的三年似乎走過了這樣一個過程:起初是他忽略了她,她的平凡和清高造成了他的忽略,當他忽然感覺到她的存在——她的純潔、她的善良、她的聰慧、她那含蓄的美乃至於隱藏很深的由一份女人的柔弱而構成的強大的性感時,卻也發現了一個永恆的距離,橫亙在他與她之間——是他還是她抑或是他們共同造成了這個距離。從他這方面來說,自己在欲望橫流的爛泥潭中翻身打滾,便越發覺得自己是髒物,在冰清玉潔的她面前便愈加自卑,深深的自卑,不敢越雷池半步,於是他便自覺地採取了一種讓自己心理平衡的處理方法,那便是:將她在自己心中供奉起來保護起來,成為一個理想的化身,是出自畸形的心理還是一種超越世俗的偉大情感呢?馮彪隱隱感到:如此做法並非由他一人所取——他們是互相的,在相互美化中將對方束之高閣起來,僅僅起到慰藉心靈安妥靈魂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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