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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於是,馮彪在春來之際忽然得到了一次心情愉快的內蒙之行。

  他的愉快心情來自於以下兩個方面:其一,在同樣的工作環境之中和同等的工作壓力之下,還有同樣的時間限制,他寫出來了而本社人員一個都沒有,此前他只在私下裡瞭解到陳衛國沒有動筆寫,並斷定百事纏身的竹子不可能寫出來,孰不知其他人也都沒寫;其二,在雜誌社組織的三位元知名評論家的審讀中,他遇到的那個是年富力強最為挑剔的,但他的小說卻得到了六部之中最大的肯定和最高的評價,除了一大段熱情洋溢的評語,甚至沒有指出任何缺點並留下一條修改意見——這也就意味著:完全無需修改。而其他幾部則不然,都提了幾條意見不說,其中一部還被認為是「如不大改,不宜出版」。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是:他忽然有了莎麗,她回北京之後一直與他保持著熱線聯繫,種種跡象表明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屬於「一夜情」那類的。

  出發的那個早晨,有些興奮的馮彪天亮即起,洗漱完畢,提起昨夜便已收拾好的一個旅行包,下了樓,在社區外面的小飯館,從容地吃了早點,便打車來到雜誌社門口等車——此行是這樣安排的:雜誌社派出一輛車,將一路北上的開到呼和浩特,身為小說作者的馮彪和系列出版物編輯部的主編將隨車前往,四天之後其他五位作者將坐火車或飛機抵達那裡,然後再將他們邊玩邊行地拉回到本城,和審過稿子的那三位評論家見面,開會,帶著各自意見回去修改,一月之內再將稿子寄回,投入最後的出版運作。又是那輛IVEKE開了出來,又是那個去年夏天在陝北翻了車的傻司機,系列出版物編輯部的主編大姐也到了,馮彪正納悶怎麼還不發車時,一個人從車外氣喘吁吁地跑上車來,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座位上,他定睛一看見是郝強。

  「開車!這回你給咱把好方向盤啊,可不敢把我們仨再撂到溝裡去了!」郝強儼然還是一位領導,對前面的司機下著命令,真是人倒勢不倒啊。

  開車之後聊起來,馮彪才瞭解到郝強跟車隨行實際上是踏上了自己的一條「發配之路」,金老闆準備在陝北投資搞開發,修一條路,造一片林,將他們去年夏天去過的紅石崖、紅堿淖等地開發成一線旅遊景點,命現在無職一身輕已經賦閑在家的郝強為「開路先鋒」,去聯繫這些事,所以,此行的前半程,他將協助那位元主編召集作者組織遊玩,等這一行人返回時,他將留在陝北——他的流放地。這是權力鬥爭見了分曉之後的「秋後算帳」,丟官的丟官,丟職的丟職——那個私傳神秘日記的「《豆蔻》的男編輯」就被開掉了。

  第一晚車到綏德,入住綏德賓館;第二晚車到大劉塔露天煤礦,入住礦上的招待所;第三天中午,車過包頭,黃昏時分,抵達終點呼和浩特,入住位於火車站旁的王府飯店——此行的前半程是與去年夏天陝北之行的線路是重合的,一路上,觸景生情,馮彪和郝強都感慨良多,白天車上與馮彪同座,晚上住賓館和馮彪同住一個標準間,馮彪便無可避免地成了他的傾訴物件。

  120.連欲望也輸掉了

  有些事情,在馮彪聽來,還是蠻有新鮮感和刺激性的,主要是在談到陳衛國和孫天福這兩個人的時候。

  說起在過去的一年中,他給過這兩人的利益時,郝強說:「他們都拿到了這個數——」然後伸出了三根手指頭。馮彪心想:不可能是三千或三十萬,那就是三萬——三萬塊的年收入,在1997年的本城,絕不是一個小數。從財務室不可能公開領走這麼多,也就等於招認了他在下邊還要給他們錢,陳、孫二人是三萬,還是可以對人說道的,竹子就不止於這個數了吧?方海也不會比他倆拿得少吧?馮彪在心裡不由得不發出一聲感歎:郝強可真是沒把他當自己人啊!告訴他這些就一點兒不怕刺激著他?

  郝強還告訴馮彪目前陳、孫二人能夠各司一大編輯部的主編之職——「敗軍之兵」反能升官——也是他從金老闆那兒謀求來的,是他最後和金老闆進行過一番激烈談判的結果,是他最終同意下野的籌碼。馮彪覺得他這是在吹牛(那三萬估計也有一些水分),可這又是出自一種怎樣的心理呢?難道他還對這兩個關鍵時刻明明做了陣前倒戈的傢伙(連傻子都能看明白)還抱有什麼希望嗎?這是被欺甚深還是自欺欺人?抑或是兼而有之?

  馮彪頓覺郝強怪可憐的:人不怕失敗,就怕敗了還不知是如何敗掉的。

  此番在權力鬥爭中的一敗塗地對郝強身心的打擊是明顯的,一個一貫扮酷的大老爺們兒忽然變成了一個婆婆媽媽絮絮叨叨的「祥林嫂」不說,連正常的人的欲望似乎也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傷害……

  在寫出小說的另外五位外地作者中有他那個在驪山筆會露過面的「老相好」,他的這個東遊西逛哪有熱鬧就去湊的「情兒」能夠寫出來(而且寫得並不算差)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據說這裡面也是有原因的:其在大學時代的初戀是目前已混成「著名青年小說家」的一位小爺,她要抓此機會弄出一本來主要是為了向這個當年棄之而去的昔日戀人實施心理上的報復……此女第二天淩晨抵達呼市時,郝強早早便起來了,走進衛生間去沖了一個澡,出來時已向頭上抹了大量摩絲,用梳子將頭髮梳得油亮而有型,然後獨自跑到旁邊的火車站去接她……

  這一切都顯得十分正常,不正常的是此女真的來了之後,兩個人反倒不在一起了,各自行動。其實,他們是隨時都有機會的,這一行人總共三個女的,主編大姐和另外一位北京來的女作者比較合得來,一路上總是合住一個標準間,所以剩下的那個她總是一個人住……這一路上總是與郝強合住一室的馮彪可以作證:以往在私生活方面從來都以糜爛為榮的郝強忽然變成了潔身自好的正人君子,夜夜安分守己,閉門不出,「情兒」的房間一次不去,更為奇怪的是:原本騷不可耐的女方也不來他這兒召喚了,白天大夥一塊兒出遊于各處景點時,兩人也像躲避瘟神一樣躲避著對方,車行路上,兩人也從不坐在一塊兒……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依照正常邏輯,在權力鬥爭中一敗塗地的男人不是正可以到老情人那裡去找尋到一點情感的慰藉和心理的支持嗎?就算在無比頹廢的情緒之下,放浪形骸於聲色犬馬不也是十分正常的一種逃避方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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