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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十章

  1

  第二天上午,如珂剛剛打開手機,電話就來了,傳來一個底氣十足的男聲,有金屬之音,是帶著一絲海風氣息的普通話:「翦翦風」,我是許青。

  許青?如珂稍一愣怔,立刻對上了號:正是昨夜被她扔在「青島的海灘」上的那個青島男人。哦,你好。她維持著起碼的禮貌。

  我不好。他說,沒想到一提起「文革」,你的反應會那麼激烈。大家只是探討嘛。我還在琢磨你的話呢,一眨眼的功夫,你已經不見了。看到你留的話,說是要戒網,問題可就嚴重了。

  如珂無法可說。只好沉默。

  我打你的手機,關機。再打,還是關機。從昨夜到今天早上,我打了二十遍也不止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你了。謝天謝地,這一下總算通了。喂喂!你在聽嗎?

  我在。驀地,如珂有些感動。

  唉——,他突然長歎一聲:從一開始,我就感覺你與眾不同,與其他女人不同。可沒想到,你這麼「個色」。直到昨天晚上,突然找不到你的時候,我才明白了,我可不願意失去你這個朋友,很不願意!所以,我違約了,給你打電話了。

  沒關係,如珂回答,也許潛意識裡,我一直等待著這個電話吧。

  哦?為了讓我心安才這麼說?他的疑問意味深長。

  那不會。是真話。她說。

  許青突然沉默了。半晌才說,我還是不理解,為什麼「文革」的話題會讓你失常,簡直是從小貓咪,一下子變成了發怒的小獅子,好嚇人!

  是了。如珂早年所遭遇的家庭變故,因「文革」而受的創傷,許青,這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怎會得知?又怎能遷怒於他?想想昨晚自己的表現,于情於理都有失公允,沒有風度。第一次,如珂向一個陌生男人提起母親:我的媽媽,她死于「文革」。

  是這樣。他的語調低沉下來: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了。

  不是你的事。她說,有機會,講給你聽。

  我要聽。他立即反應:機會是人創造的。反正你已經宣佈戒網了,不如下班後,我請你喝茶?

  她在沉吟。第一次去見網友的後怕還未消失,真怕一見之下,不幸應了那句「見光死」的老話,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而且,特別地,我想見到你這個「個色」的「大」女子。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猶豫,只好直抒胸臆了。

  好吧。她終於下定決心。最壞的結果又能怎樣?他們約定,晚上八點半,他開車來接她。

  2

  晚上八點半,可視門鈴準時響起。從顯示幕中,如珂第一次看見這個給自己打了七十五分的青島男人,劍眉,星目,懸鼻,方口,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在夜色中熠熠發光。原來,一向自信的「美麗農莊」,也不是沒有謙遜的時候。

  鐵藝雕花大門外的路燈下,一輛寶藍色的POLO靜靜地泊在那兒,無論顏色還是車型,都與當初如珂的那輛一模一樣,好親切的感覺。由於車型較小,POLO似乎更適合女人駕馭。但當這個寬肩修身的青島男人坐進駕駛座的刹那,如珂放棄了成見。

  他們彼此對看了一眼,這一眼,居然令許青那麼可愛地紅了臉。這種羞澀,出現在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臉上,多少有點不可思議,如憑空而落的珍奇。他臉部的線條很硬朗,大腦門,方下巴,想必繼承了他漁民祖先的海上特徵。一副無框眼鏡,又為這硬朗的線條平添幾分文氣。不笑的時候,這個男人更像身著便衣的員警。若將無框眼鏡換成墨鏡,肯定神似電視劇《浮華背後》裡的孫紅雷,「黑老大」。然而,他的笑容創造了奇跡。只要他咧嘴一笑,刹那之間猶如撥雲見日,整齊潔白的牙齒編貝一般閃爍,臉部的線條立即生動無比。只一瞬間,整個臉龐都變得陽光燦爛,並惠及周身。

  有著偌大腦門的男人,定是聰明的男人。而他目光裡透出的憨厚,與這聰明攪拌在一起,很奇怪地令人安心。沒有青島男人時常外露的機靈與精明,和自以為成熟的油滑,他沉默寬厚的笑容,在第一時間,竟然贏得了她起碼的信賴。還有,傾訴的欲望。

  雲霄路俗稱「美食街」,坐落在青島沿海一線的中部。來自全國各地的風味餐館對面而立,如兩列長長的火車。青藤茶藝是其中惟一的茶館。自然的田園格局,鬧中取靜地偏安於一隅,隱隱有淵明遺風:

  結廬在人境,

  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

  心遠地自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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