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31)_周雁羽

三十一

　　面對蕭鯤有時無端的煩躁，如珂往往一笑了之，反而安慰他說，有人愛慕有人追求是好事兒，正說明你的優秀和出眾。假如你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一個人，你想，我又怎麼會愛上你？她這麼一說，蕭鯤也就釋然了，很快就能恢復常態。

　　可以想見，獨自在外的蕭鯤，身處中國第一音樂殿堂的蕭鯤，置身皇城根兒的蕭鯤，環顧四周，美女當紛然如過江之鯽。當今的美女，呵呵，早就都進化成美女蛇了，只怕蕭鯤一不小心，會著了她們的魔道，吃了她們的暗虧。

　　如珂居然會這樣想，連自己都感到吃驚。這不像是當妻子的想法，倒像是對「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最新詮釋。是否，在蕭鯤面前，自己已經逐漸背離了妻子的角色，越來越像一個小「媽」了？

　　6

　　讀大學的時候，有一年暑假，家鄉大連著名的老虎灘上計畫雕塑老虎群像。一群美術工作者，就住在與如珂家的小樓斜斜相對的一幢小院裡。樓前有一棵高大如樹的海棠，如珂常坐在海棠叢旁，捧書而讀。那時，她正迷戀著泰戈爾的大鬍子，他的《新月集》、《飛鳥集》、《園丁集》、《兩畝地》等作品，都是那時讀到的。讀累了，她就唱歌，鄧麗君的靡靡之音。

　　在那群美術工作者中，有一個蒼白單薄的青年，不會超過二十歲吧，也許是哪個美院的學生，就常常站在小院門前，癡癡地看她。他愛穿一身白色的衣褲。這樣的裝束，搞不好就會顯得矯情和錯位，可是穿在他身上，確有一種玉樹臨風的格調。

　　那天，保姆從街上買菜回來，神神秘秘地對如珂說，那個青年打聽她了。

　　青年：阿姨，老在花叢邊上看書的那個女孩子，是你的女兒嗎？

　　保姆：哎呀，我哪有這樣的福氣。她是我家首長的小閨女。

　　青年：她有多大了？也在讀大學嗎？

　　保姆：十九歲啦，可不是讀大學嘛，在哈爾濱。放了暑假才回家來的。

　　青年：她在看什麼書？

　　保姆：我哪兒知道呵。書上印著個大鬍子男人像，是個老外。問她，她說是印度人。

　　青年：阿姨，你女兒……不，你家的這個女孩子唱歌真好聽。

　　保姆驕傲地：是吧。她打小兒就在青少年宮合唱團裡唱歌，還到處演出哪。

　　青年低語：她是個天使。

　　保姆：啥天使？

　　青年一下子紅了臉。

　　看到年青人受了窘，保姆邊樂邊轉身往家走。

　　有一天，他終於向如珂走過來。如珂放下書，與他開始了交談。他很羞怯，動輒紅了臉。他與如珂同齡，在浙江美院上學，剛讀完大一，秋天就升大二了。他們究竟談過些什麼，如珂真的已經淡忘了。只記得自己曾對他說，在中國古典文學中，她極愛的女子形象，是屈原的《山鬼》。

　　青年記住了。在如珂返校之前，她收到了一尊泥塑的《山鬼》，長髮披離，身段婀娜，斜坐於一匹猛虎之上。那猛虎似正在行走，身體呈優美的弧形，與主人渾然一體，散發出一種野性的美。如珂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捧到學校。

　　後來似乎還聯繫過。再後來，泥塑乾裂了，只好丟掉。再後來，那羞怯的青年，只偶爾出現在久遠記憶中了。真想再問一句：海棠花畔，你今在否？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