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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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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小兵從楊主編的辦公室裡回來,圓臉兒興奮得緋紅,一屁股坐進椅子裡,若有所思又逍遙自在,不住搖晃著身子。 去他媽的!我好像沒那麼賤。對於欣賞盜賊的成果,我絲毫不感興趣。如珂想起「日瓦格醫生」的忠告,絕不能輸掉自己的骨血。這一刻,她只想早一點回到自己的窩裡,關起門來,獨自療傷。她關閉了電腦,站起身,將背包往肩上一掄,目不斜視走過洪小兵身邊,揚長而去。洪小兵有些驚愕地抬起屁股,欲喊又止。 如珂將自己撂進大床,面壁而臥。即使承載了她的身體,偌大的雙人床仍然顯得空曠無當。陸虹姐曾向她介紹過一種自我調整的方法,就是當自己是株植物。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拿出一兩天來,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不吃不動,只喝水啃水果,舒舒服服隨意歪躺斜臥,美其名曰:做「包心菜」。 此時此刻,別說做包心菜,就是讓如珂做狗尾巴草,她都願意。可是她沒法什麼也不想,腦袋裡像被人塞了一把乾草。這種心態,糟糕極了。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楊主編和洪小兵一定還在與「老朋友」們笑語晏晏,把酒言歡,如珂也到了與許青網上相約的時間。她勉強起身,換上睡衣,稍稍梳理一下亂若飛蓬的長髮。鏡子裡的一張臉,端莊清秀,眉眼分明,五官搭配得無可挑剔,也曾「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如今卻過早地有了蒼白憔悴的痕跡。幸好是在網上,她還不必因自己的落魄羞愧。 今天過得好嗎?「美麗農莊」問候「翦翦風」。 不好。如珂實話實說:很忙。很煩。好累,身心兩方面的。 怎麼????他打上一連串的問號。 她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 真不好。他說,居然有這麼混蛋的領導。我倒懷念起「文革」來了。 懷念「文革」?對於那場奪去如珂母親生命的浩劫,每次提起,她總是一種洞徹心肺的疼痛。居然還有人在懷念「文革」?僅僅這麼一想,如珂的語氣就不由得尖銳起來:此話怎講?! 「文革」呵,你就可以大吼一聲,革這個領導的命,造這個混蛋的反,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你的一隻小臭腳。他扮一個微笑:這樣一來,你氣也出了,心也不累了,領導也不敢混帳下去了。豈不兩全其美? 這個人,總有把人氣笑了的本事。如珂甩甩頭,試圖將煩惱一同拋開。 3 以如珂和許青的年齡,對於「文革」的記憶,只能是斷簡殘編。隨著年齡的增長,瞭解「文革」,思索「文革」,評價「文革」,變成了一種越來越清晰的精神需求,如同那個「我從哪裡來、我向何處去」的哲學命題。如珂當然要弄明白,給了她生命的母親,從槍林彈雨中走出來的母親,終生為自由夢想而奮鬥的母親,為什麼最終會死在自己人的手裡。 許青剛剛讀完《 劉少奇傳》。劉少奇這個名字,當今的年輕人已經陌生了。這位曾貴為共和國主席的中國第一公民,慘死之時骨瘦如柴,竟連自己的名字都被篡改,喪失了最起碼的公民權力。這是許青讀到的有關文字記載。 「文革」之火為什麼會燒起來?而且一燒就是十年?那麼多駭人聽聞的慘案,為什麼竟敢假正義之名發生?你思考過嗎?如珂問。 思考了一些。許青說,我認為,主要還是因為中國的法治不健全。 「文革」伊始,作為黨內第二號人物的劉少奇迅速遭到揪鬥,其狀慘不忍睹。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了法律的尊嚴。他從懷中掏出《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聲抗議道:「憲法保護每一個公民的權利不受侵犯,破壞憲法的人要受到法律的嚴厲制裁!」 然而,正如一位當年的大學生質問過的那樣:「憲法?!他劉少奇十年前堅請毛主席反右時,想到過憲法嗎?章乃器頂著憲法遊行,要求保障憲法賦予公民的各項權利,卻被關押了幾天,那時他劉少奇想到過憲法嗎?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他才想到了憲法—— 太晚了!」 是的,太晚了。當時,黨內唯一有權力力行法治的領導人,就是國家主席劉少奇。但他在此之前的種種表現,卻一直在對老人家的人格神話、萬歲意志做著默許、認同和追隨。誠然,憲法保障不了一個國家主席的公民權利,這是劉少奇的悲哀,更是這個國家的悲哀。 然而,十年浩劫的罪惡,劉少奇無力擔當,也不應由他擔當。如珂飛快地敲著。 公審「四人幫」那一年,我在讀初三。在法庭上,當江青宣稱「我是主席的一條狗,主席叫我咬誰我就咬誰」時,我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但是如今細想,我卻越來越認為,江青說了實話。這並不能為江青開脫罪責,卻能由此找出她犯罪的動機和依據。如珂說。 從「反右」到「文革」,幾十年中,「人治」從根本上取代了「法治」,原因何在?在於個人權威淘汰了集體領導,萬能的語錄壓倒了生命的尊嚴。如果不是「太陽能」的無限膨脹,法治又怎會與國家主席一起,同遭滅頂之災?如珂又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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