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22)_周雁羽

二十二

　　第七章

　　1

　　陸虹姐比如珂早兩年從大學畢業。她回到家鄉大連，沒有從事四年大學所學的聲樂專業，而是改行，到一家日報社當了編輯。

　　自蕭鯤走後，丹妮又是寄宿，如珂的家裡一下子變成了空巢。白天的工作無法讓人興奮。夜晚，陸虹姐偶爾會打過電話來，聊以慰藉她這位留守女士。她不知道，那個時節的陸虹姐，正沉浸在網戀的甜美中。直到有一天，陸虹姐把網路大大讚美了一通，然後鼓動她說，上網吧。

　　如珂讀大學時，學校裡還沒有電腦這門課程。工作之後，她參加過一個電腦的培訓班，雖說不是「大蝦」級的網路高手，卻也不算「菜鳥」。平日裡上班時間也經常上網，看看新聞，查查資料，閑了也讀一些存書中沒有的文學作品。陸虹姐的「上網吧」，不是這個意思，而是約她上網聊天，既可減輕白天工作帶來的壓力，又可排遣夜晚的寂寞。還有一層意思，她沒有明說，是如珂後來自己悟到的，那就是，說不定還能遭遇知音。

　　如珂撥通了服務熱線，為家中的電腦申請了寬頻網，一百元包月的那一種。兩年前，她就在新浪網註冊了網名「暗香盈袖」，密碼也還記得。網名的出處，是李清照的一首小詞「醉花陰」，那是她深愛的一首詞。

　　有個無聊的專家曾經論證過，在一個女人的二十四小時當中，每晚九點左右，是她最感寂寞、最想傾訴的時刻。或許為了證實，即使無聊的專家也有正確的時候，在一個喧囂煩亂的白天過後，晚上九時許，如珂在百無聊賴中登陸新浪網。她在聊天社區內隨意流覽，發現了一個叫做「青島的海灘」的聊天室，想也沒想，就一頭紮了進去。

　　如珂的青島情人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裡到來。

　　2

　　夜晚的聊天室裡竟然如此熱鬧，實在出乎如珂的意料。看來這個世界上，寂寞的人並不在少數。千奇百怪的網名羅列其上，各種表情和獨特混亂的語言相互刺激與碰撞，使得聊天室裡熱氣升騰，人丁興旺，喧囂而擁擠，一如每隔五天一次的浮山農貿大集。

　　這裡也並不缺少騷人墨客。第一天，如珂就遇到了一位「日瓦格醫生」。旁人都在熱火朝天地侃，他卻巋然無語，好像來到這裡，只是為了看聊。也有可能，是他使用了「私聊」功能。無論如何，這個名字對她有吸引力。

　　如珂率先打了招呼：醫生好。

　　他馬上回答：你好。從何處來，向何處去？他果然在公共聊天室裡。

　　從來處來，向去處去。她答。

　　有點意思。他馬上敲出幾個字。

　　也許就因為如珂那帶了一絲禪意的回答吧，他們的聊天繼續了下去。如珂發現，他的談吐既嚴謹又尖銳，針砭時事準確有力，往往令人在震動之餘，還能思索些什麼。

　　他們的交談環環相扣，有時和風細雨，間或唇槍舌劍，但始終保持著相互間的尊重，從不惡語相向。弗洛姆曾經說過，尊重生命，尊重他人也尊重自己的生命，是生命進程中的伴隨物，也是心理健康的一個條件。對於這句話，如珂有自己的理解。實際上，當生命的進程還未到達某一階段時，心理健康的人，只能尊重那些值得你尊重的生命。那一天，他說過的一句話，同樣令她難忘：我可以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絕對尊重你發表觀點的權力。

　　如珂忘記了這是在虛擬的網路中，忘記了對方還是個陌生人。她談到自己在現實中的遭遇。他半晌無語。然後他說，送你一句朋友說過的話吧：「任何旋渦、任何潦亂、任何誘惑、任何『不得不』……統統都不是輸掉骨血的藉口。」萬籟俱寂的深夜裡，如珂突然聽到自己的血液轟然而鳴。是的，她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不能輸掉骨血。挺住，真的意味著一切。

　　第二次在網上如期相遇，他們歡言已經如同老友。契訶夫不是說過這樣一句話麼？有些人，相識三個小時就能成為好友。而有些人認識了三十年，也只是認識而已。

　　正在交談間，一位「天蠍魔女」遊蕩過來。她開口就問「日瓦格醫生」，請問，您是內科大夫還是外科大夫呀？

　　他居然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是婦科大夫。

　　嘿嘿。如珂在一旁默默微笑：有好戲瞧了。

　　「天蠍魔女」果然信以為真：能向大夫討教幾個問題嗎？待得到肯定回答後，「天蠍魔女」開始詢問諸如「男友多了，將來會不會影響生育？」「處女膜真的可以再造嗎？」之類的問題，他也一一做答，聽上去還挺專業的。

　　如珂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