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巢(16)_周雁羽

十六

　　淩子也怔怔地望著大力，仿佛要從他的臉上讀出些與眾不同的東西。她喃喃地說，多麼希望你說的不對呵。

　　天光緩緩地滑過。等淩子驚覺到，她第一次跟隨大力回家，就已經呆了太久，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大力也感覺到了時間的存在。淩子自自然然地站起身，向大力告別。在門邊，她向大力伸過手去：握握手，好嗎？大力笑著伸出手去，與淩子相握，又抬起手，輕輕將淩子額前的一絲長髮掠過耳後。淩子走出門去，又轉身體貼地將門關好。大力一直站在門後，直到那一串清亮的足音漸漸消失。

　　臨近畢業的淩子，一想到故鄉那座鬼氣森森的院落，即使在流火的夏天，也會不寒而慄。孤墳。荒草。鬼捏的饅頭。路人般的兄姐。不待見的母親。這一切，輪番在淩子的夢境裡出現，她沒有退路。也許，她現在惟一的希望，就是大力了。

　　在一個晚上，淩子換上一身白色連衣裙，將長髮用一塊白絲帕系住，去找大力。那一次，淩子的表白，點燃了大力久旱的熱情。然後，在大力的努力下，她順理成章地留在青島，在一家小學裡當了老師。其實，即使不是遇到了大力，她仍然會想方設法留下來。

　　在如珂的家裡，淩子並不避人，總是將自己的身體偎進大力的懷裡，一邊用她的小手摩挲大力的下巴，一邊還用她的長髮去逗引大力的耳梢，似乎旁人的客廳，正是他們出演相愛的舞臺。

　　第五章

　　1

　　如珂的工作狀況是從何時開始，變得每況愈下的，細細想來，還是有蛛跡可尋。

　　如珂到《都市廣角》編輯部工作不到三個月，原主編掛靴而去。新任主編姓楊，退休前在國內一家新聞媒體的記者站工作，資深老記者，文字水準很高，素有「島城名記」之謂。

　　和新任楊主編一起到來的，是一個難以確定年齡的女士，姓洪名小兵，據說具有很強的公關能力。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青島女人，也是青島最早的時裝模特兒之一。在她們早年的那個團夥中，後來最出名的，要數賀順順了。賀順順不是頂尖的模特兒，卻因嫁給了臺灣藝人淩峰而一夜知名。賀順順後來還出過一本自傳體的書，《臺灣媳婦青島妹》，在大陸著實風靡過一陣子。也是牆內開花牆外香吧，青島人對這事兒，卻全然一副不屑評說的架式。

　　洪小兵從模特隊退役之後，先後做過企業共、青、婦等諸多政工工作，從來笑臉迎人，說話辦事都透著一種精明利索。這樣的女人，又走在仕途小道上，按說應當能坐到某一個位置的。為何要來雜誌社打工，倒著實有點讓人搞不懂。新潮的模特兒似乎以骨感為美，洪小兵卻長著一張圓圓的蘋果臉，骨架也有些粗大。如果不是嘴唇太薄，透著那麼一絲寡氣，加之鼻樑上那副深度近視眼鏡，洪小兵應該算是一個美女。

　　2

　　楊主編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對《都市廣角》進行重新定位，旨在提升雜誌檔次，擴大讀者面與影響力，從關注某一階層的生存狀態，轉為關注其經濟動態。在第一次編輯部全體人員會議上，楊主編就提出：群策群力，每個記者編輯，包括廣告業務人員，都要為雜誌的發展出謀劃策，並在一周內，將自己的改革方案提交上來。

　　腦袋裡「少根筋」，那叫什麼？二百五、十三點、不夠數、嘲巴、傻瓜、瓜娃兒？青島人卻直稱其為：「瘭」！就一個字，又霸氣又灑利。

　　如珂向來喜愛具有挑戰性的工作。自從來到《都市廣角》，她就一直沒有停止對雜誌定位及辦刊方向的思考，自詡在這種年齡，還能保持一份熱情與執著，實屬難能可貴。

　　如珂連夜整理出自己的辦刊思路，又去資料室和自己的收藏中，找出全國同類型雜誌中的佼佼者，抱了一打諸如《 I look世界》、《世界時裝博覽》、《午茶時光》、《時尚》、《城市視線》等新新類雜誌，以及自己的辦刊思路列印稿，去敲楊主編的門。

　　如珂眼前的楊主編，中等身量，地道的山東漢子，卻長了一副江浙書生的模樣：面白少須，清秀儒雅，頭髮花白卻一絲不亂，從裡向外透著那麼一種書生意氣，怎麼看也不像是年過半百的人。

　　這一切，令如珂放鬆了對陌生人應有的警惕。在他溫和目光和語氣的鼓勵下，她居然滔滔不絕，從一本雜誌定位的重要性說到《都市廣角》定位語的提出、從如何擴大發行量擴大影響到雜誌品牌的確立與涵養。楊主編大部分時間只是在傾聽，在微微頷首。每當她有所停頓，他就會適時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傾訴總是快樂的，無論它來自心靈還是大腦。智慧的撞擊總是快樂的，無論它來自男人還是女人，少年還是老者。如珂快樂地想，誰說年齡的差距會產生代溝？誰說上下級之間就無法溝通？只要能有機會交流，相互的理解也並不是難題。

　　當此時也，萬能的上帝一定在青島的上空，正看著如珂發笑，並用青島方言罵道，你就「瘭」吧，你！惜乎如珂並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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