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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當她以顧清初的名義再去捐贈,與那裡的院長聊天才知道,顧清初竟是個孤兒,根本沒有什麼當過兵的父親,甚至都沒有任何親人來看過他一眼。

  這個發現讓晴綠不知該如何面對顧清初。他有著這麼悲傷的過去,依然雲淡風輕,依靠自己的能力改變生活,也絲毫看不出任何心酸難過,一直親切溫雅。

  可是,他為什麼要欺騙自己,編造一個謊言來幫助自己?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會因為羞於啟齒自己的過去而絕口不提啊。

  晴綠想,他應該有自己的原因,便也沒有多問,反而對他更加敬重。直到顧清初去美國度假,帶回來一本畫冊。

  那是池晴綠最喜歡的一位法國畫家的十年精選,限量發售,一般收藏愛好者想要買到,十分不易。顧清初能買到,當然不算奇怪,只是畫冊的最末頁,那個小小的印章,四角方圓,緋紅色的兩個小字,清清楚楚:南池。

  這兩個字,曾經成天掛在她的嘴邊,而現在,卻成了她最大的夢魘。

  她微微歎了口氣。那麼這次呢,顏南,你到底是無意,還是有心?找顧清初來照顧我,是想看看我到底為你的離開心神俱碎到了什麼地步,還是因為你對我感到了愧疚?

  先傷害我,然後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告訴我,那個在我身邊照顧我的人,是你安排的。瞧,你多有良心。

  不,不需要,我池晴綠再怎麼懦弱,也不需要你的憐憫與説明。

  只是顧清初,對於你,我又該如何面對?你對我的好,我又怎會感受不到?昨晚,也只是氣自己被欺騙了那麼久而已。

  原以為,你是唯一不會騙自己的人啊。

  晴綠搖搖頭,希望把這些回憶隱入心底。她輕輕走到窗邊,凝望著窗戶外的景色。

  顧清初居住的是個樓中樓式公寓,上層有個大的花園露臺,本是荒廢著的,後來被晴綠打理得井井有條,種植了各種花卉,連邊上那個小的瓷魚池,她也買了幾條小小的鯽魚扔了進去。她生病時,顧清初便天天給她做鯽魚湯,吃得晴綠病好後就再也不養鯽魚了。

  快要入冬的早晨,一打開窗,便能感覺到那漸起的寒意,樹葉已枯黃飄落。晴綠猛地吸了幾口冷空氣,嗆得咳嗽了幾聲,然後打開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喂,章遙嗎?咳咳,我今天身體不適,要去醫院,你幫我請個假吧,回來我把醫院處方交過來,咳咳咳……」

  晴綠又撥了季節的電話:「喂,幫我隨便開個傷風感冒的診斷書,我裝病。」

  「這麼勤快的你也會來這一招啊,不過我一心理醫生,可不會開什麼傷風感冒的診斷,要不,來張間歇性癲狂症的?」電話那頭傳來輕笑聲,「不過,你今天有空就過來一下,好久沒來了都。」

  晴綠也大笑道:「好吧,反正就是不想上班,正好有些事情想找你聊聊。」

  季節看見從門縫裡鑽出的半個腦袋,笑了笑:「進來吧,今天心情不錯?」

  晴綠一身淺灰色的運動裝,長髮紮成個半高的馬尾,沒了平日總遮住眼睛的「麥穗」,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一雙眼睛明澈得似泓清泉,手裡還拎著副網球拍子,望著季節一直笑:「沒辦法,我一看見你就高興。等下陪我去打球?」

  眼前這個滿臉笑容的人,和四年前剛見面的樣子差得可不少。那時候的晴綠,情緒低落至極,不僅學習落後,全面拒學,而且根本不開口講話,也從不抬頭看人,只帶著頂黑色的棒球帽,遮住大半個臉。

  那是嚴重的抑鬱症表現。

  相比之下,現在的晴綠神采飛揚得讓自己看了都飄飄然,於是揶揄道:「一看見你現在的樣子啊,滿滿的成就感都讓我自我膨脹到快要爆炸了。」

  晴綠笑了笑,輕輕說:「謝謝你,季節。」

  「你應該感謝清初。」

  「是是是,你們兩口子是我這輩子的福星,行了吧!」晴綠低下語氣,裝著漫不經心問了句,「你們在美國有沒有拜訪什麼朋友啊?」

  「沒有,我們逛逛街,玩了幾個地方,挑些衣服……」看見季節一臉回味的神色,晴綠收住了想要繼續的話。季節應該也不知道顧清初的過去,那,就這樣吧。

  「我來呢,是想要告訴你,我已經完全好了,以後不用治療了。」晴綠淡淡開口,「前幾天,我看見顏南的一些東西,心裡什麼感覺都沒有了,就好像……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甚至還不如樓下賣米線的胡大伯。你說得對,沒有什麼事情是跨不過去的。」

  季節看著神色淡然的她,傷痛是撫平了,可是因為傷害而產生的對愛情的本能抵制,真的完全治癒了嗎?

  季節搖搖頭:「除非你能再付出感情,那才是真正的痊癒。」

  晴綠笑著搖頭:「我可能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只是未遇見所想要的人。」

  「我很好奇,那個顏南……是怎樣的一個人?」季節試探地問了一句。這個話題,遲早要面對的吧。

  晴綠眼神有些迷離,望向窗外,額前掉出的一綹柔發彎彎地垂在臉頰旁,聲音縹緲得有些抓不住:「他啊,是個會讓女人瘋狂的傢伙。那你覺得顧清初如何?」

  季節想了想,臉略紅:「怎麼說也算眉清目秀、俊朗儒雅吧。」

  晴綠笑笑:「如果」驚豔「是用來形容容貌冠絕的話,那顏南就是我所見過的男人裡邊最令人驚豔的一個。五官有些像外國人,棱角輪廓鮮明,讓人看一眼就像占了什麼便宜似的,喜滋滋的。最重要的是,他在繪畫方面天賦異稟,得過的獎盃連床都放不下。大三開始,隔三差五就有主動聯繫他的國外院校。」

  晴綠撩了下掉在腮邊的髮絲,聲音平淡如水,繼續道:「所以說,他就像一顆可以照亮身邊一切的耀眼星輝。從小到大,我一直以他為榜樣,什麼都聽他的,什麼都學他的,沒有一點主見,懦弱又可悲。當這個星斗陡然離我而去,我就如溺水的頑童、失去方向的沙漠旅人,完全不知所措。我試圖挽留他,苦苦哀求他,甚至跑到美國去找他,所有一切能想到的手段都用盡了,他卻連一面都不肯見我,直到……父親為了找我,在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後來你都知道了,他連葬禮都沒出席。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顏南。」

  季節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說了句:「等我換身衣服,去打球吧。」

  這些往事,她都是知道的,只不過沒有親耳聽晴綠講述過。明明是那樣深刻的經歷,卻仿佛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從醫生的角度來說,這是讓人高興的。只是,籠罩著晴綠的那份淡淡悲傷,可能連她自己也沒發現。

  之前的歇斯底里,之後的雲淡風輕,而這中間,任誰也不忍心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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