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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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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太太交代小梅:「這些藥你得親眼看著小姐喝完,一滴也不能灑掉,要是灑了一滴,我就要你身上一塊肉。」小梅惶恐地點頭,心裡卻感覺莫名其妙,小姐的病已經好了,還要喝藥,難道她還有別的病?有錢的小姐都是病秧子。 小梅每天下午的事情就是熬藥,苦洌洌的氣味經久不散地到處飄散,像深秋的霧靄一樣無所不在。 紅香仰起頭對小梅說:「能不能給我加些糖,我受不了,太苦了。」小梅站在門邊,一隻手撫著門框說:「福太太吩咐過,不能加糖,加了糖藥就不靈了。」 紅香捏著鼻子把藥喝了下去,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有幾次差一點就吐出來。小梅走過來看看盛藥的碗,然後說:「小姐,還有一點,最後一點點。」小梅把碗拿起來,重新遞到紅香手上。 「已經完了,那是藥渣。」紅香說。 「還有一點。」小梅說,口氣絲毫不容商量。 紅香看看小梅嚴肅的表情,接過碗來把剩下的藥仰頭喝了,藥液從嘴角流出來。紅香說:「這下你滿意了吧?」小梅紅著臉退了出去,紅香則從裡面「啪」的一聲把門狠狠地關上了。小梅在關門聲的餘音中站了一會,恍然感覺到自己可能把小姐給得罪了。 夏天的陽光黃亮亮的,從繁茂的樹葉間瀉露下來,明晃晃地在空裡晃蕩,除了樹枝上的蟬鳴,鹿侯府一派安寧景象。無所事事的小梅去了水房。阿財見到小梅,變得興高采烈,不知道怎麼招待她,雙手不斷地揉搓著,最後他從牆角的櫃子裡拿出一袋廣東產的水晶話梅。小梅抓過話梅,看了阿財一眼,說:「想不到你這個大男人也吃話梅。」 「我不吃話梅。」阿財甕聲甕氣地說。 「那你還買?」小梅邊吃邊說。 水開了,阿財揭開鍋蓋,濃烈的白色熱氣湧上來。阿財把開水一一灌進臺階前的暖水瓶裡,水入暖水瓶的聲音異常悅耳,那聲音就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似的,嘩啦啦嘩啦啦。等阿財把所有暖水瓶都灌滿後,小梅又說:「你不吃話梅,那你為什麼買?」 阿財撇撇嘴,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小梅吃吃地笑。她已經把手裡的話梅差不多吃完了。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買給哪個姑娘吃的,可是人家沒有賞臉,對不對?」阿財露出憨厚的笑臉,撓著後腦勺。 「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小梅追問,「對不對?」她一副戳破別人的隱私後的得意表情。阿財的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柿子,一個勁地辯解:「不是,不是,不是。」 「那是什麼?」小梅說,「再不說我以後就不來你這裡了。」 小梅的這句話嚇著了阿財,他連忙從灶火旁站起來,說:「我說。我這話梅,不是買給哪個姑娘的,是,是專門買給你的。」小梅臉上的笑馬上凝住了,臉色也由白色變成了赤紅,她忽地把手裡僅剩的兩顆話梅朝著阿財的臉扔過去,忿忿地扔下一句話:「癩蛤蟆。」然後轉身扭著屁股走了。 阿財費了好久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他彎下腰把那滾落到柴禾堆中的話梅拾起來,沮喪地把它裝進袋子裡。一個下人走過來,臉上帶著嘲諷的神色說:「阿財,你現在知道什麼是女人了吧,她們吃了你的話梅,還要罵你是癩蛤蟆。」 因為戰事的平息,這一年同州城出現了短暫的繁榮時期。其最明顯的證據就是鹿家的生意旺了起來,鹿家的商行、錢莊以及各個店鋪都迎來了新的營業高潮。管家吳讓給出的帳目顯示,上半年鹿家的家產又多了將近兩成,光錢莊就淨賺五百萬。鹿侯爺一高興,打算辦一個舞會。那時候,同州的上流社會流行舉辦舞會。他們說,外國人就喜歡舉辦舞會,一大群人聚在一起,邊跳舞邊喝酒邊聊天,另外跳舞不僅能溝通感情,而且還能鍛煉身體,何樂而不為呢?就連蔣委員長都經常在他的私人住宅舉辦舞會呢。 鹿侯爺在富麗酒店訂了個最大的廳,邀請了同州方方面面的頭面人物。沒有人不給鹿侯爺面子,舞會的時候都來了,兩三百人把金色大廳擠得滿滿的,五顏六色的燈光下觚杯交錯。葛雲飛坐在大廳的一角,燈光照不到他。在他的視野裡,市長夫人正挽著她的市長丈夫和鹿侯爺說話,他們的嘴巴一張一合,臉上盡是笑容。不一會兒,市長夫人朝著葛雲飛走過來,在離他有一米遠的地方,對他擠眉弄眼地笑。葛雲飛看見這時她的市長丈夫正和一位年輕小姐在舞池裡跳得正歡,那女人白皙的大腿隨著旗袍的搖擺而閃爍不定。 葛雲飛沒等舞會結束就走了。他只在那裡喝了幾杯酒,一個女人也沒約請,同時拒絕了幾位貴婦人的邀請,早早地就回到了鹿侯府。門房老李臉上堆滿笑,誠惶誠恐地說:「葛老爺這麼早就回來了。」路過紅香住的小院的時候,葛雲飛透過牆上的植物藤蔓看見了裡面的燈光,丫鬟小梅靠在屋簷下的牆上,做錯了什麼事似的神情沮喪。於是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粒石子,朝牆裡扔去,石子碰在了柱子上。 小梅警覺地說:「誰?」 葛雲飛沒吭聲,又扔了一粒。這次石子打在了紅香的窗戶上,葛雲飛聽見「嘭」的一聲,不過隨即他就聽到了紅香在窗戶裡面說:「哼,你就是把窗戶砸了我也不讓你進來。」 「小姐,不是我。」小梅說。 「是不是你我都不會讓你進來。」紅香又說,「我不要你做我的丫鬟。」 小梅就嚶嚶地哭了,幽幽地說:「是福太太叫你把藥喝乾淨的,又不是我。小姐,你不能怪我,你不能趕我走。「 第二天在餐桌上,福太太用責備的口吻說:「弟弟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怎麼昨晚不聲不響就走了,害得那麼多想認識你的人都來找我的麻煩。「 「姐姐又來取笑我。」葛雲飛說。 福太太的鼻腔發出怪怪的聲音:「你難道不知道同州的貴婦人都知道你嗎?就是不知道,你的市長夫人也會叫她們知道的。」 葛雲飛再一次見到市長夫人的時候,市長夫人也說:「那天的舞會上,我後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你,你肯定是被哪個狐狸精勾引出去了。」葛雲飛捏著市長夫人的腰,喘著氣說:「世上的狐狸精勾不走我,只有我勾她們的份。」市長夫人嬌嗔地咬住了葛雲飛的耳朵,他們雙雙倒在了富麗酒店寬大鬆軟的床上。 六月份,同州下起了連陰雨,霏霏細雨時斷時續地下了很久,而太陽卻還掛在天上,陽光固執地穿越雨絲的網路,溫熱地灑在鹿侯府的青石甬道上,石板路被洗滌後呈現出一種冷靜的青黛色。人們說,今年的梅雨季節看來提前到來了。 陰雨天使人感覺煩悶而無聊。剛開始的時候,福太太喊了幾個女人來鹿侯府打麻將,可是沒幾天她就厭煩了,她對葛雲飛說:「女人最厭惡陰雨天,天一下雨,心就像被泡在水裡一樣發漲。」 葛雲飛坐在臺階上吸煙,他把煙頭彈進了臺階下的積水裡,煙頭在雨水中「滋」地一聲滅掉了,然後他回過頭看著福太太。福太太今天穿了件綠色的薄毛線衣,粉脂和口紅的顏色都塗得恰到好處,細看的話,能看到她兩邊腮上淺淺的酒窩。葛雲飛從這兩個酒窩裡看到了那些消失在風煙雲霧中的往事,衡州城高大的城樓又一次呈現在他的腦海,城樓下的青石街道上,人來人往,葛雲飛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他和年輕的表姐相伴而行,他們走過狹長的街道,走過鱗次櫛比的店鋪、戲園、茶館和新建的公園。可是時間太快了,一轉眼他們就走到了那條路的盡頭。 一支煙瞬間就燃到了盡頭,煙屁股燒到了葛雲飛的指頭,他這才回過神來,又點了一支紙煙。他的臉隱沒在淡藍的煙霧後面,臉部的棱角線條閃著沉穩而冷靜的光芒。 福太太發現了葛雲飛的異常,她說:「又在想你的市長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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