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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青年牙科醫生說:「你好像有心事,需要我説明你嗎?」她回過神來了。她看著青年牙科醫生的眼睛,她之所以信賴他,讓他在自己身邊,是因為他看見了他那雙真誠的眼睛。所以,在這樣孤寂的旅途之中,她願意跟他成為夥伴。因此,她和她就這樣在森林公園中行走著,準確地說是在穿越森林中的明媚陽光,這個世界與大城市完全隔離開去,當她坐在一隻林中的秋千上時,她終於發出了清亮的笑聲,也許直到那一時刻,她才忘記了凱的影子。

  直到暮色上升,她才想起給凱打電話。凱發出聲音時總是在講述那個女孩發燒的故事,他沒有問她在哪裡,總之凱的聲音顯得不是太流暢,更多的是支支唔唔。蕭雨放下電話,她感覺到心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她看不見凱的生活,旅行隔離了一切。

  母親正在與李叔告別,這是一個清晨,她醒來後站在視窗,往下看去,她看見了母親。母親似乎穿著睡衣,李叔站在母親身邊似乎在說什麼,蕭雨又想起昨夜從母親和李叔的房間中傳來的聲音,她想,如果每一面牆壁都這樣不隔音的話,那麼住在旅館中的人們會不會因此而發瘋,她不知道發瘋是一種什麼狀態,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性高潮是什麼,很多年以後她才享受到了性高潮,她才想起了母親的歡叫聲,她才理解了母親為什麼和男人過性生活時總是抑制不住的歡叫,好像是風暴之聲。

  她是用被子蒙住頭才勉強進入睡眠的,一個幾乎被窒息了的夜晚剝奪了她睡覺的舒服。而現在,當她看見母親和李叔告別的場景,她從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種輕鬆的快樂。

  母親突然穿著睡衣撲進了李叔的懷抱,在所有她見過的與母親有關係的場景之中,這個情景是最有動感的,母親的身體撲進李叔的懷抱,只是一個刹哪就顯示出了母親的虛弱。

  李叔拍拍母親的肩膀,母親的身體離開了,母親趿著拖鞋,李叔打開車門,一輛黑色轎車突然抽動了一下,就像固定不動的人體向左向右移動了一下,母親突然用雙手蒙住了面頰。直到轎車開走了,母親仍然保持著這個姿勢,足足有幾分鐘後,母親才鬆開了雙手。

  蕭雨敞開了門,她想前去安慰母親,當母親用雙手蒙住面頰時,她知道,淚水一定浸濕了母親的面頰,她想前去安慰母親,對母親被離別之苦所折磨的痛苦,她突然升起了憐憫之感。母親趿著拖鞋上樓來了,已經與她迎面相遇,母親一把牽住她的手進了她住的房間,然後把門關上。

  母親說:「蕭兒,你是不是站在視窗看見了我與你李叔告別的場景……既然你已經看見了,我就告訴你母親和李叔的故事。這個故事發生在五年前,母親一個人去旅行,還記得五年前嗎?母親突然對你說母親已經買好了車票……故事就是在那次旅行中開始的,我無意之中住進了一座旅館,因為孤獨遇見了李叔,他邀請我跳舞……他的舞跳得好極了……我們相愛了,然而這場愛情是不會有結果的,因為他是一個有職位的人,一旦我和她的故事被他妻子知道,那麼他妻子就會鬧事,蕭兒,你還不知道,世態有多複雜,多少年來,李叔只能與母親秘密來往,他遠在另一座城市,離我很遠,我和他的故事當然可以秘密地進行下去……然而,母親要結婚了……母親決定結束與李叔的故事,這是我和李叔最後一次約會,也許今後我和李叔再也不會見面了……」

  很顯然,這個故事並沒有感染著蕭雨,因為她不喜歡李叔,從開始與李叔跳舞的時刻,她就開始討厭他了。也許,如果沒有那支舞曲,如果她不和李叔跳舞——她會被這個故事所感動。

  李叔的身體緊貼過來的那一瞬間裡——她充滿了對這個中年男人的厭惡,然而這種情緒不能表露而出,也許她要背負一輩子,因為母親是這個中年男人的情人。

  蕭雨沒有像自己所想像中的那樣前去寬慰母親。她的眼睛裡交織著一種複雜的情緒,她為母親離開了那個男人而高興,儘管她的記憶深處已經承載著對母親情人的厭惡,然而她知道母親已經不可能再與那個男人會面了,母親就要結婚了。

  母親終於回房間脫下了睡衣裝進箱子裡,當母親出來時拎著箱子對蕭雨說:「蕭兒,走吧,剩下的旅行是屬於我們兩人的了。」當蕭雨剛想鑽進母親的車廂時,那個青年牙科醫生來了,他伸出手來握了握蕭雨的手,然後把一張名片遞給了蕭雨,他說他要回去了,因為診所已經關門好幾天了,他希望能夠在回去不久就能見到蕭雨,蕭雨又一次感受到了這個青年牙科醫生的真誠的眼睛。

  在以後的一個星期裡,蕭雨陪著母親開始了兩個人的旅行生活,儘管她想急切地趕回去,然而她還是善始善終地陪著母親。一周以後,當母親驅著車回到那座城市時,已經是又一個被暮色所籠罩的時刻,母親驅著車回了家,她洗了一個澡,然後對母親撒謊說她今晚想回學校去住,母親同意了。

  她的靈魂從離開家門的那一刻就在奔跑之中,她想儘快地趕到凱的老房子裡去,一路上她已經無法忍受傾聽到凱在電話中那支支唔唔的聲音,還有凱講述發燒女孩時的聲音,她想在這樣一個剛下過雨的晚上前去尋找凱,她想在這樣一個晚上把自己的身體獻給凱。

  光潔的裸體

  靈魂使她乘著公車到達了老房子,她穿過窄小的巷道,來不及去伸手撫摸牆上的花紋,然而,她卻站在窄小的巷道中開始掏鑰匙,如果凱的門上了鎖,她就啟開門,她會坐在那張窄床上等待凱,在這個時刻中,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個發燒中的女孩的存在。

  門沒上鎖,只是像以往一樣關閉著,還沒插上木栓,她輕輕地推開了門。離凱越來越近的喜悅變成了顫慄,因為想把靈魂和身體都獻給凱,因為想看見身體在那張窄床上的花紋,那由靈魂蛻變而出的花紋。

  她上了樓,因為樓下或樓上都有燈光,有燈光就證明凱的存在,這存在是令人顫慄的,蕭雨又看見了格子窗戶,裡面亮著燈光,而且還有聲音,是一個女孩子格格格的笑聲,那悅耳的笑使蕭雨忍不住另一種顫慄,然而,她還是往格子窗看了一眼,她看見一個人裸體站在一隻木盆中,好像是在沐浴。

  凱出現了,凱原本就一直存在,他一直存在於那只木盆周圍,凱存在於那個裸體的周圍,凱正站在木盆前幫助那個裸體的人洗澡。凱的手裡捧著白色的泡沫在往那個裸體身上摩擦,凱不住地說:「娟娟,你的裸體真漂亮,你知道你的裸體有多漂亮嗎?」一盞燈光從空中垂懸而下,照亮了那具裸體,起初是白色的泡沫,後來泡沫漸漸地不見了,剩下了光潔的裸體,凱突然把那具裸體抱起來放在了那張窄床上。

  凱端著那只木盆出來了,直到此刻,蕭雨才回到了現實之中,而剛才,當她把面頰貼在格子窗上時,她似乎是在看一場雕塑表演,她被一個人裸體身上的白色泡沫湮沒了,她被那雙男人的手在泡沫中摩擦起伏的狀態湮沒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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