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35)_吳茱萸

三十五

　　這一天下午，是先前秦晉和林無漁約好去秦晉家裡見他父母的日子，林無漁給秦晉打了傳呼，果然在尾號打上521。秦晉回電話道："你在哪裡呢？你先回家，一會兒，我到你家裡找你。"林無漁回到家，不多時，秦晉到了。林無漁笑道："來了！"秦晉在玄關處脫鞋，"喔"了一聲。鞋櫃邊上，放著前些天他們一起買的西洋參，隨時準備要拎走的樣子。林無漁穿了一件黑色繡金線的高領毛衣，笑道："我穿這件衣服行嗎？我想著到你家裡，衣服要穿得別太花哨也別太素氣才好。"秦晉說道："好，不錯。"他想著，從來沒見她穿這件衣服，一定是為著這次見面特意買的。

　　林無漁笑道："你坐一會兒。"對著鏡子前後比量一條紅色帶流蘇的圍巾，一會長點，一會短點，在鏡子裡問他道："這樣行嗎？"他愣愣地答道："行！"林無漁放下手裡的圍巾，問道，"你怎麼了？"她已經感覺到一些什麼，卻偏不願承認似的，又開始盤頭髮，語氣更熱烈地問道："我梳這種海螺式的髮型好不好？這是今年最流行的。"她的熱烈更加刺激了他，也刺激了她自己。她來來回回地把頭髮盤上去，又散開來，反反復複地問他這樣好不好看，那樣好不好看。他看著她，不厭其煩地告訴她這樣好看，那樣好看。眼看著，天快黑了，兩個人都不提出門的事，好像，只要裝扮下去，就不用出門，就不用把真相揭穿。她不停地在頭上弄著花樣，幾近於神經質，後來，他從身後抱住她說道："好了，別這樣了，看你這樣，我也要完了。"她手停在半空，笑容僵在臉上，說道："李蔓琪把什麼都告訴你父母了？"他點頭。她說道："你父母不能接受我？"他點頭。她摸著他臉上的血跡子，說道："這也是為了我吧？"

　　黑暗裡兩個人定定地坐著，秦晉說道："總會有辦法的。"林無漁說道："能有什麼辦法？"秦晉說道："時間總能改變一切，到時候，也許他們會改變主意，不管怎麼樣，我是不會和你分開的。"林無漁笑道："現在你這麼說，日後不知會怎麼樣？"秦晉說道："你應當相信我。"林無漁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相信你，可我不見得相信自己--其實我相信你倒真是比相信我自己還要多一些。"

　　第三章

　　1. 工作

　　灰色的二層小樓瑟縮在高樓大廈中間，林無漁坐在陳舊的辦公桌前，她在這裡工作一年了。當年她母親的話一一成了現實，沒有門路，學習又不是頂拔尖的，她分配到這個糧油公司辦公室，算她四個女人，對面的張姐，四十開外，已經發福了，早八晚五，準時得像個鬧鐘。辦公室副主任孟秋穎和錢姐坐對面桌，孟秋穎眼瞅著奔四十了，卻一味地扮作小女孩模樣，直發，齊眉劉海，暗紅色山羊皮雙肩小背包。錢姐倒是個大大咧咧的人，數她年紀大，五十多歲了，也快退休了，對明爭暗鬥的事也看得淡了。

　　林無漁正伏案做一份工作報告，公司不大，各種總結、報告倒是一樣不少。林無漁沒來以前，除了老主任，每個人輪著寫，現在成了林無漁的專職。沒有了各種報告，另外三個女人，更輕閒了。夏季的天氣說變就變，"劈裡啪啦"雨點像一個人拿著碩大的漏勺從上往下倒，稀棱棱的，個頭又大，林無漁忙起身關窗戶，一閃身，把窗臺上的一隻茶杯刮落了地，那茶杯上畫著兩個拉著手的娃娃，在地上"滴溜溜"地轉了一個圈，杯子沒碎，杯子蓋卻碎了一地。

　　林無漁心裡一驚，誰的不好，偏是孟秋穎的。硬著頭皮走到孟秋穎桌前，說道："對不起啊，孟姐，關窗戶，不小心把你的杯子打破了。"孟秋穎沉下臉來，說道："你這個人怎麼回事？你的大學是怎麼念的？報告寫了幾天也寫不好，關個窗戶也能把杯子打破了，還專打壞我的杯子--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安的什麼心？"連珠炮似的發起威來。

　　林無漁知道孟秋穎經常在背後數落她，說什麼"這種人居然還是大學生，她呀，對咱們不服不忿，一百個沒看得上咱們，那你就別到這裡來啊！那銀行，稅務局，大門敞開著，她倒是去啊！別的能耐沒有，先學會討經理的歡心了！她不是有能耐嗎，明兒，這辦公室就她一人，咱們都別來了算了--也就經理還拿她當個人物似的。既然在我這裡，她就是條龍，也得給我盤著，就是只虎，也得給我蹲著"之類的話。

　　辦公室裡，一屋子女人，閑極無聊，往日裡井水不犯河水，何至於今天，孟秋穎為了一隻杯子竟當面鑼對面鼓地對她大耍威風？往日裡她的嘴也不是不伶俐的，這會兒，羞愧，污辱，憤怒，交纏在一起，她像一條沖上沙灘的魚，幹噎著，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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