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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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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黑得早,霧氣濛濛,星星也顯得烏禿禿的。從琴房裡出來,唐琳說道:"張老師這個人可真無趣。"林無漁笑道:"你幾時也學會背後派別人的不是了?"唐琳說道:"我是就事論事,他這個人真讓人搞不懂,你還不知道,那些關於他的離奇的傳聞呢!"林無漁說道:"像他這樣的人,有這樣的才華,必然也有不同於一般人的心性,往往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他也難入一般人的眼。眾人茶餘飯後胡亂猜測,在背後編故事,也不足為奇。"唐琳說道:"你不知道,說這話的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的老婆。"林無漁驚訝道:"真有這回事?" 唐琳說道:"我跟你說一個段子吧!張老師從音樂學院剛畢業的時候,他的女朋友是班裡一個漂亮的女同學,男才女貌,在學校那樣單純的環境裡,他這樣才華橫溢的男生是很容易得到女生的愛情的,可是到了社會上,他卻處處受到掣肘。分配到咱們學校,教音樂,重點高中,誰不知道一切以高考為中心,音樂課只是聾子的耳朵--配當,他成了這個學校裡可有可無的人。他女朋友勸他離開學校去別處,以他的才華,就算是到大酒店裡去演出,也不愁掙不到錢,他卻一概不肯。幾年下來,女朋友離開了他,他卻不肯離開咱們學校。後來經人介紹,他認識了他現在的老婆,叫梁信芝的,是一個公共汽車售票員。你知道有那種女人吧,自己俗不可耐,卻偏偏酷愛藝術,對藝術家極為崇拜,梁信芝就是這樣的人。校長多次在教務會上表揚張老師安心教學,他一度成了這方面的典型。有一次教職工聯歡會,校長好像也喝多了,特意來給他敬酒,竟坐在他身邊,貼著他的耳朵'嘁嘁咕咕'了好一會兒,眾人都看呆了。事後別人問他,'校長跟他說什麼了?'他從來一笑置之。後來他老婆問他,他給問得實在不耐煩,就說:'校長他問我,我就奇了怪了,你怎麼就不走呢?我們這個學校到底有什麼可值得你留戀的?我怎麼就不理解你呢?'" 唐琳講完這個段子已經樂不可支,林無漁卻後悔聽了唐琳這番話,她覺得她聽唐琳講了一遍,就是跟著別人又糟蹋了張秋遲一回,連帶覺得唐琳也不好。 林無漁默默地走著,空氣裡彌漫著二氧化硫的氣味,這就是一座重工業城市的味道。唐琳咳嗽了幾下,說道:"這股味可真嗆人。"林無漁把下巴縮到棉衣領子裡,說道:"今天晚上可真冷,小北風像刀似的專往人的脖子裡鑽。"唐琳朝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把圍巾解下來,遞給她,說道:"你老不系圍巾,所以脖子空,我貼身棉襖是立領的,戴著圍巾也是擺設,不如你系著吧。"林無漁說道:"我不要。"她的圍巾還是她母親用過的大花方頭巾,她嫌那種樣式太老舊,班上幾個戴那種圍巾的女生都被男生取笑做雞大嬸。唐琳系的這個是最流行的,白色,長到膝蓋,兩端帶著流蘇。當時正熱播上海灘,周潤發演的許文強,系著一條白色長圍巾,年輕學生紛紛模仿。唐琳不容她爭辯,三下兩下系在她脖子上,說道:"我早就覺著,白圍巾跟蘋果綠的羽絨服犯沖,反正我還有一條灰色的。"唐琳在這些細節上總是能關心她,又照顧到她的面子。 林無漁回到家,她母親正在吃飯,她也盛了一碗飯,坐在她母親對面。她母親對著她的碗瞅了一瞅,說道:"吃這麼一點飯,你把自己當貓啊?"她母親對著她的臉又瞅了一瞅,說道:"你笑什麼?"她說道:"我沒笑。"她母親說道:"你笑了。"她覺著她母親十分的可笑,說道:"我跟你說,我沒笑,你又不信,偏要說我笑了,好,就算我笑了,連我笑了,不至於你都要管吧?"她母親才不說話了。 吃完飯,林無漁回到自己房間,對著鏡子,想起剛才她母親堅持說她笑了,她嘴上沒笑,可是她眼睛裡笑了,這個連她自己也看出來了。她放下鏡子,坐在桌子前面,翻著英語課本,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堆亂糟糟的情緒裡,有什麼浮現出來,先是支離破碎的,一點一點,越來越清晰,竟是鋼琴老師張秋遲的臉。 轉眼,到了第二年初夏,楊樹抽出嫩芽,天氣也變得燥熱了。這一天下午,林無漁在操場邊上的楊樹下等唐琳,再往前一些就是學校的家屬區,十來間紅磚平房,學校裡沒有房子的老師住在這裡。忽然,傳來一個女人一陣高過一陣的罵聲,林無漁有些吃驚,難道老師家裡也這樣?又一轉念,老師不也是凡人。只是那女人罵得興起,越發連下作的話也罵出來。沒有對罵聲,被罵的人隱忍著,萎縮著,這個女人單槍匹馬,越罵越勇。一會兒,一個男人推門而出,林無漁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那個男人就是張秋遲。張秋遲從她面前經過,看了她一眼,不發一語。那個女人從視窗潑出一盆水,作為了收場。 張秋遲悶著頭往前走,林無漁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像一隻孤獨的可憐的野貓。 一會兒,唐琳來了,林無漁把剛才的事講給唐琳。因為氣憤,憐憫……各種感情的糾纏,把整件事複述下來,竟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唐琳不以為奇,說道:"這算什麼!他老婆就是這麼對他的,急了還打他呢!這事我們鋼琴小組的人都知道。"林無漁睜大眼睛,說道:"那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唐琳說道:"算了,這是人家的私事,咱們去吃霜淇淋吧!他們今天買一送一,好些同學都去了。"唐琳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她的怒氣也只得偃旗息鼓了。 到了冷飲店,裡面倒坐了一屋子人。唐琳悄悄把下巴朝窗戶努了一下,林無漁一瞧,秦晉、李蔓琪和幾個同學靠窗邊坐著,有說有笑,正吃呢。唐琳低聲說道:"一早李蔓琪就要請秦晉吃霜淇淋,秦晉不來,李蔓琪才又找了幾個人,做幌子。"林無漁說道:"怎麼我跟秦晉同桌都不知道,你隔著八丈遠,倒知道?怪不得請我吃霜淇淋,原來別有用心。"林無漁看出唐琳相當關注秦晉,得了機會,一味地刻薄她,唐琳並不在意,她的心思全在那桌人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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