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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只是兒子不認他這個爹,竟然雪上加霜——咬了他,這讓吳黑子傷心透頂。吳黑子恨上了胡松林。這個老光棍乘人之危,霸佔了我兒子不說,現在又為裴毅查了自己,活該他死了老婆沒了兒!牛牛八成是這個人挑的,聽說他還要牛牛喊他爸,欺負人!

  吳黑子還恨郝如意。我吳黑子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為誰呀?不是為你郝如意嗎?吳黑子正在怨著恨著時,不知道一場災難降臨到兒子頭上。

  牛牛是在一天下午上體育課時突然跌倒的,當時血流不止,昏迷過去。老師把他送到醫院包紮,牛牛又沒事了。可是從這天起,牛牛開始不斷出血,一會是鼻子,一會是手。似乎哪兒都碰不得,一碰,血就流個沒完。其實這個症狀最早出現在同吳黑子相見的那一天——那天,牛牛的嘴唇出了不少血,但那時大家都以為是吳黑子的血。

  胡松林和周虹帶著孩子到肖爾巴格地區人民醫院去看醫生。結果出來了,牛牛得的是白血病,必須馬上住院!

  這可是個要命的病!兩個人一時都慌了,趕忙回監獄向領導報告。最後還是決定通知吳黑子和李來翠。

  同前兩次一樣,吳黑子和李來翠見面就罵,仇人一樣。

  李來翠哭著說:「要不是你,咱這個家咋能成這樣?都是你害了牛牛,你還我兒子!」

  吳黑子咧著嘴說:「你哭個!那小兔崽子自己要往閻王爺身上撞,我有啥辦法?哼,他不認我這個爹,我也沒他這個兒,他要死就死吧!」吳黑子纏著紗布的手抖個不停。

  李來翠一下跪倒在胡松林面前,說:「胡警官,我李來翠命苦啊!我知道你和周警官是大好人,救救我兒子吧……」

  監獄發動員警和服刑人員捐款,為牛牛湊夠了住院押金。考慮到牛牛的特殊情況,周虹讓李來翠親自到醫院照顧兒子。

  吳黑子那天跟老婆吵過之後,回去整整兩天吃不下,睡不著。兒子啊,可憐的兒子,爹還指望你將來出息哩,你咋就得下這麼個要死的病?半夜,吳黑子痛得睡不著,爬起來瞪著窗外,眼淚吧嗒吧嗒掉。這時他已經不恨兒子了,兒子畢竟還小,不懂得做老子的一片苦心。他受了那個臭婆娘和胡松林的挑撥,以為有了員警自己就能上學,就可以不要這個爹,就乾脆把老子的手指頭咬掉!要恨只能恨自己命不好,恨這個世道!

  回想起那個生他的家和後來那個養他的家,吳黑子感到恍如隔世般遙遠。他這半輩子從沒得到過真正的尊重,從出生起就是一個令人嫌棄的角色,連他自己後來也開始討厭自己。他與郝如意難道真有什麼兄弟情義嗎?狗屁吧,郝如意從骨子裡也是不把他當人看的。不過是因為老天爺長眼,讓他抓住了郝如意的軟肋。如果不是這樣,他郝如意能讓自己當大紅山煤礦礦主?那幾年是吳黑子最痛快的幾年,有肉吃,有酒喝,還有女人。由此,吳黑子發現了機遇對一個人的重要,尤其是對像他這樣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要活下去,就得想辦法,就得不擇手段——反正郝如意不缺錢;另外,這個人特別珍視名譽。現在有了郝如意這條大白鯊,我吳黑子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決不會收回這張網!

  監獄捐款為兒子治病這件事,對吳黑子不能不說有所觸動。他聯想到自己平日的種種行為,產生了愧疚,甚至想按照政府要求的那樣,脫胎換骨,重新做人。最近幾天,他的確開始朝著這個目標奮鬥了。他早起打掃過道,幫大家接好洗臉水;他遵守紀律,晚上堅持去上課;他還把自己揀到的一塊錢交給了員警。艾力為此表揚過他兩次,大家都認為吳黑子這回是回心轉意了。吳黑子也真的想做個好人了。

  可是,做好人很難。

  醫院傳來消息,說牛牛的病情加重。胡松林帶著吳黑子去醫院。此時的牛牛簡直沒法跟上次比,面色蒼白削瘦,化療後滿頭烏髮也不見了。吳黑子去的時候牛牛正在熟睡,他在床邊坐了一陣兒。

  胡松林說:「要不,叫醒牛牛?」

  吳黑子擺擺手,說:「算了!別惹這小兔崽子不高興啦。」

  一出來,吳黑子就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

  吳黑子決定實施拯救兒子的計畫。

  回去後,他用失去食指的右手,給尹長水寫了封信,借錢。兒子能否活下去,全看這一次了。只要他郝如意肯「借」這個錢,兒子就能做骨髓移植手術,就還有救;如果他郝如意不肯「借」這個錢,吳黑子就甩出那張老牌,讓他郝如意完蛋!

  沒過幾天,尹長水到監獄漁場拉魚,吳黑子那時正和幾個人在船上投魚食,陪同的胡松林讓他們見了面。這是吳黑子有生以來最為嚴肅的會談,以至後來上刑場前回憶這次會面,他竟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結果令吳黑子比較滿意。尹長水表示,牛牛的事就是他們的事,不用擔心。當然,吳黑子明白這次同樣是有條件的。

  七十五

  吳黑子早就知道暴獄一說。剛進來不久,就有一個外號大騾馬的人拉他入夥,吳黑子有些看他不起。想,你他媽的拿我當炮灰,沒門兒,爺是什麼人。

  大騾馬是「嚴打」時同他的盜竊團夥從東北調來的。50好幾的人了,比小夥子都能吃,壯的像頭騾子。但奇怪的是,這個人已經在輪椅上坐了十年。這十年,無論員警們怎麼做工作,他就是不站起來,一口咬定自己的腿殘了。大騾馬是牢頭獄霸,下面的人無不怕他,據說他的腳的都是別的囚犯給洗。為了逃避勞動,大騾馬在一次施工中,硬是用木棍打斷了自己的腿,還謊稱摔的。此後,他乾脆賴在輪椅上。監獄沒辦法,只要他不鬧事,就讓他賴著。這十年,大騾馬從未出過監獄大院。前不久,他突然心血來潮,說想到外面看看。艾力就讓李小寶推他出去。

  李小寶說:「你不感到孤獨嗎?」

  大騾馬說:「孤獨什麼,我的哥們兒全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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