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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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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四年多裡,外面有了很大變化,可他懶得睜開眼去看,他知道那些跟自己無關,這世界變的再美好也是別人的,他的生活還沒有開始呢。在兒子和黃毛皮皮的嬉笑聲裡,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又必須開始了。——以前是為了彩兒和他們父子,現在則只為了兒子,他不能讓兒子這樣晃蕩下去,他必須給他新的世界。而且那個黃毛,找機會一定要叫他滾蛋,外甥女怎麼可以糟蹋在他手裡? 這次出來,他只給了二姐消息。據說大姐跟高學良離婚後,狀態一直不好,近兩年更糟糕,經常神志不清,上下樓還要拄著根拐杖。那些朋友就更沒有可告訴的了,何遷、秦得利都死了,豐子傑在坐牢,李愛國據說升官了,現在是個沒啥實權的副局長,很少跟原來的故舊交往了,大羅倒是偶爾給姐姐們打電話問一下王向東的情況,不過王向東不想再麻煩他,他覺得栽面兒——人家大羅現在已經是個集團公司的董事長了,去找他?那不跟要飯的差不離了? 以後怎麼過,王向東這些天一直在想。從剛接判決時的絕望和狂躁開始,漸漸地,他已經平靜了許多,他知道不管現在如何將來如何,自己都只有面對,人的命天註定,胡思亂想沒有用。除了倒下再也站不起來的,剩下的人還不得不繼續掙扎著,不論怎樣都要掙扎。牢裡有個叫麥麥的知識份子曾經說過,命運是公正的,你對它付出多少它就會回報你多少,你多拿的,他也一定會想辦法取回去。王向東說,其實這道理流氓也明白: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 可王向東真的不知道出來以後要怎麼開始。據新來的勞改犯說,現在外面的錢越來越不好賺了,許多人不偷不搶不貪不亂就過不上好日子。唉。 王向東望瞭望窗外新建的高樓,不經意地問:「兒子,現在外邊流行什麼,幹什麼最賺錢?」 「網吧,盜版光碟,性保健!洗頭洗腳辦假證!道兒多了去啦!」 「呵呵。」王向東笑了兩聲,又把眼閉起來,心裡只是一片迷惘。 按監獄裡的說法,王向東這把歲數的已經算「老鳥」了,老鳥現在除了一個窩什麼也沒有,所以他一天也不敢閑著。緊忙著轉了幾個網吧和性保健品商店,摸索門路,後來都覺得不適合自己幹,心裡不覺空蕩蕩的。關鍵是錢啊,手裡就是缺錢,有幾次他甚至想到了賣房子換資金,可一想到兒子,他又含糊了——萬一魚死網破了怎麼辦? 人不自由,總是因為有牽掛:人能膽小,往往是因為有責任。王向東很奇怪以前自己怎麼沒有覺悟。 迷惘了,無聊了,想起個電話來,順手打出去,沒多長時間,林家勝就打車跑來了:「三哥,出來了咋不招呼我一聲?」 「這不是找你來了嘛,陪三哥喝喝酒——怎沒自己開車?」 「別提了,頭半年綜合治理,我那黑出租給查了,罰了一萬,幾年白玩兒。」 林家勝問他有什麼打算,王向東哈地一笑,拍著大腿說:「放心吧弟弟,三哥不會趴下——既然得活著,就得拼命,怎麼都是一輩子,為啥不讓它熱鬧點兒?」 「好啊,輸得起才贏得起。」 王向東感慨道:「三哥活了四十來年,不長也不短,走過的路是亂七八糟,好的時候比陽光還燦爛,衰的時候連狗屎還不如,三哥那些發小的朋友也是熱鬧得污七八糟,細想起來,有時候是社會所迫,有時候是沒遇見好友,不過大部分還是自己作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瞎渣兒不帶錯的。」 「這回想清楚了?」 「想清楚啦——以前是為自己快活,以後的目標就是給兒子掙命啦。」 「有一天兒子要是混好了,用不到你了呢?」 王向東愣一下,呵呵笑道:「還沒想那麼遠,想那麼遠也沒用,我是想透啦,咱就是一老百姓,沒有翻江倒海的本領,也不能主宰乾坤,甚至明天早上吃啥喝啥都未必能自己說了算,有啥轍?能過一天就想法過好它吧。」 「這不象三哥的性格啊。」 王向東哼了一聲:「我有啥性格?除了勇往直前那精神還可取外,哪樣不是招災惹禍的苗子?反正我這半輩子就兩個字:較勁!不較勁我不會發達,不較勁我也不會坐牢,不較勁就沒有今天,也沒有王老三了,嘿嘿。」 「現在還較勁?」 「較!不過較勁跟較勁不同啊,三哥不會再那麼衝動了。唉,現在是有了責任也有了怕心了,逞能耍狠的事情是做不來啦,倒是我兒子那一茬人,正是我當年那種混帳勁頭啊,我沒一天不掛心的。」 坐下喝酒,才知道林家勝正在濱江道的一個小胡同口擺攤賣雜貨呢,糊口不成問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王向東感到自己的機會可能又來了。當天王向東就到家勝的攤子去看了,林家勝說自己純粹是打遊擊,在髒兮兮的胡同口鋪塊布,擺上些小玩意,有買的就賣,有抓的就跑,激動靈活狼狽不堪。 王向東已經有了主意,他說:「弟弟你這麼幹太糗了,過幾天我幫你把這個胡同口拿下來,咱哥倆合夥,這寸土寸金之地怎麼能糟踐了?天天就放自行車用,這不是浪費嗎?」林家勝說那敢情好,不過這能行嗎?王向東說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幹不成的,不過我可醜話說前頭,哥哥剛出來,只有力氣和膽量,缺的就是錢,我要把這個胡同口搶下來,你能出一萬塊錢不? 「這黃金地段裡,能拿下一個胡同口,別說一萬,就是十萬也值。」 王向東說那你就等我好消息吧。 緊跟著幾天,王向東拿著釋放證和居委會、派出所的證明,就找到濱江道的市場管理處去,原來的焦處長——也就是許鳳的表哥還在,王向東說大哥我這回可是正二八經地來求您來了——弟弟沒飯轍啦。 王向東一說來意,焦處長馬上就給否了,他說那裡不歸我們管,你得找濱江道派出所跟城管局。因為許鳳的關係,再加上王向東以前在市場紮了瞎四姐,焦處長本來對他沒有多少好感,現在高學良又倒楣了,所以就更沒好臉色,只是本能地不想惹這種幾進宮的混混,表面上暫且敷衍地應酬著。 王向東問死了,也不跟他費話,當晚就找到李愛國家裡,開門見山說了原委,李愛國想想,說:這個不難,回頭我直接招呼一下局裡的同事幫你吧,只要你塌實地做生意,別亂惹禍就比什麼都好。 王向東舒坦地往沙發上一靠,笑道:「愛國啊,這四年算把我徹底呆明白了,外面發生了多少事兒啊,咱那些朋友,除了你跟大羅,其他的抓的抓、鑿的鑿,我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再胡折騰對得起誰?」李愛國歎了口氣,說:「大羅是混整了,希望你也能再站起來,老哥我是越幹越沒心氣兒啦。沒勁。」 王向東無所謂地笑道:「你還沒勁?聽說是你搞的小傑?算你狠。」李愛國皺了下眉,說:「一言難盡,是豐子傑太不給我面子了,算了,不提這些,你就管好你的買賣就成啦,胡同口的事,明後天我幫你辦辦。」 幾天後,王向東按李愛國的指點找了幾個主事的,一起請出來腐化了一次,事情基本就定下了。 說幹就幹,王向東叫林家勝拿出錢來,先請人把胡同口的門洞子簡單裝修了一下,吊上石膏頂子,牆也刷了漿,又鑲了塊牌子:非本區居民禁止在此放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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