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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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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些人呢?怎麼突然都死絕了一般?他想寫幾封信叫他們幫忙,可圓珠筆怎麼也寫不出字來,他知道不是筆的毛病,是他的心茫然了。他自己就先覺得沒勁,求誰呀?求什麼呀?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做得出扛不起咋的?真想出去何苦進來? 思來想去,只忿忿地寫下四行大字:有茶有酒多兄弟,急難何曾見一人。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這是老爺子生前教誨過的,沒想到現在居然能想起來。 默默地讀了兩遍,王向東把紙揉了。 他想明白了,怪不得別人,怪不得命運,什麼都是自己「作」的。 半個月後,王向東接判決:五年半。附帶民事賠償三萬多元。 上訴!王向東第一個念頭就是上訴。 兩個月後,二審結果出來了:維持原判。 王向東無言了,他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馬上就四十歲的人了,出來後又是一無所有啊;五年,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還會有他的機會嗎?五年,兒子怎麼辦?就那樣在外面放養著了?他想起這三次坐牢,第一次為了生意,第二次為了毒品,第三次為了女人,細想起來,其實哪一次都可以避免啊,尤其是這最後一次,實在是不應該發生。 不論他悔也好急也罷,一切都已經不以他的想法為轉移了。本來王向東堅決不肯履行民事賠償,他說米彩兒的老娘治病前後花了他五六萬,要賠償,就先還錢。米彩兒的表姐夫說那些錢是你跟彩兒的往來,與我無關——並且法院也這麼認為。後來,王向東的包縫機和庫存的貨品都被法院拍賣了,王向東知道後,很麻木地笑了一下:好啊,又乾淨了。 很快,王向東被送進第一監獄,進行了為期一月的學習集訓後又分到了「二監」,開始他的又一遭勞改生涯。 這一次的監獄生活,比前兩次要艱苦許多,因為親戚朋友們很少來看他了,在監獄裡,沒錢就不好混。王向東手裡的錢逐漸花光,想豪爽也豪爽不起來了,周圍又都是些勢利的,一見他沒了油水,馬上就溜邊繞著他走了。王向東只是罵罵閑街,不能真的生氣發火,他知道現在是年輕人和有錢人的天下了。在不尷不尬的孤單中,他看不起那些漂在上面的假流氓,卻又想跟他們交流溝通。一面,他鄙視他們,一面,他又羡慕他們,看著他們喝酒吃肉吵鬧瀟灑,王向東就有些落寞:自己有錢的時候,這些算個屁?不過,沒錢也好,沒錢的日子使他更看清了錢的重要,也更看清了人的世故。 他實在不好意思給大家寫信,更沒臉要人送錢來,尤其是兩個姐姐:回想起來,當初自己風光紅火的時候,真的沒幫過姐姐們什麼忙啊,現在落魄了倒要人家出力,實在沒趣。至於那些朋友,只有大羅托大姐給他送過一次兩千塊錢,要他有困難就寫信,王向東感慨一番,信當然是不好意思寫的。最令他心冷的是豐子傑,不管怎麼說,他也該來看看自己啊。 在監獄裡改造著,也陸續得到外面那些朋友的消息,除了大羅無限風光外,就再沒有好消息,豐子傑因為販毒被判了「無期」,還有秦得利,在外面叫人亂刀砍死了,而且何遷的案子也已審結,被槍斃了。據說何遷一共騙了六千多萬,最後有一千萬沒了影子,何遷說他本來準備再努把力,弄他一個億就顛兒的。這小子提前往美國匯了五百萬準備辦移民用的,最後也沒追回來,不知道便宜誰了。王向東不由歎息道:「唉,何遷啊,聰明一世還是給別人做了嫁衣。就是沒想到他能給槍斃,真該槍斃的應該是豐子傑。」 不過,據說豐子傑也不好受,原來他估計自己活不成了,就把以前幹過的舊案給談檢了,他說他放火燒過兩個酒樓,最後是別人被冤枉頂的雷……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豐子傑是想在死前還替罪羊一個公道罷了。外邊驚動了老八,這傢伙一邊找政府不答應,一邊也不放過豐子傑啊,現在豐子傑的老婆帶著孩子東躲西藏,打遊擊的似的;李愛國因為當初經手了這個案子,也沒少受牽累。 王向東只有感慨。 有時候,他會克制不住地對人講起以前的風光,沒有人信他的。有一次看電視,他突然跑到螢幕前,指著裡面一個唱歌的女人叫道:「咳,這個我認識,差點就讓我給幹啦!」大家就問他那女的叫啥,他說叫梅燕兒,以前在富麗豪唱歌兒的。一會兒出了字幕,是另一個名字,大家就暴笑,說你整個就是一「牛逼老三」啊。王向東頓足發誓,說這女的肯定是叫「梅燕兒」,現在改名字了唄。 連跟他要好些的幾個犯人在旁都難堪地笑了起來,他們覺得這個老三太能忽悠了。 從那以後,王向東的嘴老實了不少,這使他感到深深的孤獨。他明白了:他的過去對別人來講毫無意義,即使他真的輝煌過;那麼他的將來呢——這也是他最不願接觸又不能不想的一個問題。他和他的朋友們,鑽營著人生也鑽營著時代,有人倒下了,有人站穩了,也有人熱鬧一場終究是空——最後這種人就是他王向東。雖然他知道天無絕人之路,可想起將來又怎能輕易釋懷? 搖擺的尾巴 身前身後兩茫然,碌碌回首也孤單。 蹉跎愧將韶光廢,落魄敢為後人閑? 2004年秋,王向東減刑出獄了。監獄生活對他來講真的沒有什麼可回憶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都是一樣的無聊和困苦,他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和希望在不斷地被磨損著消耗著,一切都是天理迴圈的報應和自作自受的無奈。 走出監獄的大門,王向東駐足回頭,好好地看了那高牆鐵網一眼,長長地吐了口氣,對跑到身邊的兒子說:「小子,記住了,往哪奔也不能往這裡頭奔。」 四年多了,兒子已長得人高馬大,讓他都覺得有些晃眼了。這幾年,兒子一直沒上學,大部分時間就在陳永紅和兩個姑姑家來回住,二姐有一次忍不住了,在接見時就罵王向東混蛋,說好好的一個家叫他毀了,家輝每天野鬼似的打遊飛,誰也把握不住他,萬一出點事兒誰擔著?王向東聽了這話,心就沒落下來過。現在終於出來了,終於看到兒子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面前了,太好了。 家輝還沒跟老爸熱乎夠,旁邊一個黃頭髮的年輕人就媚笑道:「三舅!我給您接風來啦。」 王向東看一眼家輝和旁邊的外甥女,笑道:「這小兄弟誰呀?」外甥女紅下臉道:「我朋友。」家輝說:「他叫皮皮,特崇拜您!」 「呦,別介,榜樣的力量可是無窮的,你可別亂拜——呵呵,外甥女都搞對象了,三舅是老幫子啦。」幾個人前呼後擁地往前走,王向東不明白這些孩子怎麼一點兒不替他寒磣?家裡有個這樣的長輩難道還光榮了? 上了計程車,王向東問皮皮:「你在哪上班?」 「上啥班呀,先玩幾年再說,人不能跟錢沒夠,關鍵是能瀟灑時多瀟灑。」王向東笑笑,問外甥女:「你媽知道不?」外甥女緊張地晃了下腦袋,家輝趕緊說:「老爸,您得給我表姐保密啊,要是叫二姑知道了,她那小腿兒就保不住啦。」 「行。」王向東苦笑一下,先閉眼養起神來,他想到了米彩兒——外甥女這追求自由的精神倒仿佛那個彩兒呢,不過這個黃毛皮皮可沒法跟他老三比啊——這幾年一直沒有彩兒的消息,中間只寫過一封信,也沒有回音,估計那信都未必能到她手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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