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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湯姆幫腔:「不是睡,是躺。」

  眾人好說歹說讓她躺下。她閉眼又睜眼,叮囑:「幾分鐘就喊我起身。」肖祈連聲應好,幫她把毯子裹實。

  半個鐘後,露絲被湯姆趕到另一張凳子上休息。林曉生一心沉浸在《聖經》中。肖祈與湯姆小聲交談。湯姆暢談這幾年國際格局的風雲色變,一些戰亂地區不允許國際救援組織進駐,仍有些人不顧自身危險進去救人,多是一些記者和醫護人員。他有幾位朋友不幸在那些地方遇難。湯姆挨近肖祈耳邊道:「曉生也想去。我不讓。只好對他說,如果你出事了,曉君和她媽媽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辦?他想想就不敢說要去了。露絲常說,幸虧有曉君和她媽媽在,不然天父早就把曉生從我們身邊帶走了。曉君媽媽過世了,只剩曉君。你和曉君能在一起我們為你們高興。只是,我和露絲希望曉君能繼續成為曉生心裡的一種牽掛,希望你不會因此介意。」

  肖祈喔了聲,瞟了瞟專注於《聖經》的林曉生。他是不喜歡林曉生的處事風格,然不得承認林曉生本身具有的高尚品質。誠如湯姆所說,如果不是江曉君和她媽媽,這個執著于天父的男人是不會留在世間的。

  雨聲這時漸小。風冷颼颼地鑽入大堂的縫隙,繞過女子的脖頸猶如如一根繩索勒緊。她發出「啊」的一聲慘叫。林曉生手裡的《聖經》跌落在地上,驚望王曉靜手腳蜷縮滿頭大汗。

  「靜。」肖祈拍打她的臉,喚不醒。

  她牙齒打冷戰,嘴唇發紫,兩手不自覺地扯著衣服。

  露絲起來見到被嚇,口吐英文呐喊撒旦來了:「How is she?Satan will come!」

  「Rose, please Calm down, take a breath.」湯姆把她拉到一邊,要她深呼吸保持鎮定。然後他給了她鑰匙去教堂里間把藥箱取出來。

  林曉生和肖祈兩人在給王曉靜做急救。他們掐她的人中合穀,就是不見醒。而看她的樣子,不太像是癲癇。

  「曉生,是不是Hyperventilation syndrome?」湯姆探頭問。

  林曉生搖了搖頭,如果是過度換氣綜合症會好辦很多。他和肖祈更擔心的是七年前那次手術的緣故。他不由地悔恨,如果不偏執,一開始把她送到其它有條件的醫院,是不是能避免這樣不可挽回的事情發生。說來他總是在傷害她。從初始的欺騙,後來間接導致她和她媽媽出車禍。她媽媽的死也脫離不了他的干係。她是他一輩子欠的,一輩子必須贖的。他手哆嗦地解開她的衣扣,伸進衣內摸她的心跳。

  肖祈接露絲遞來的聽診器,問:「觸得到明顯的心尖搏動嗎?」

  林曉生搖頭又點頭。肖祈知道他每次遇到她的事就方寸大亂,只好自己戴了聽筒把聽頭放進去聽。

  那冰涼的聽頭貼近她的皮膚,她掙扎地喘口氣,喊了出來:「媽,媽!」張了眼睛她望著頭頂的林曉生:「曉生,我媽媽很痛苦——」

  林曉生吸氣靜心,柔聲道:「你媽媽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

  「你撒謊。我媽媽不在那,我看不見她在那。她躺了七年不能動不能說話,那麼痛苦。」

  「所以,你必須讓你媽媽走。」

  「我不要我媽媽走。我不要媽媽離開我,她會孤獨。」

  「不會。你媽媽不會孤獨。因為總有一天所有相愛的人都會在另一個世界相聚,永遠不會再有痛苦。」

  「那麼你為什麼救我?你可以在七年前讓我死掉,我就不用這麼多年這麼痛苦。」

  「不可能!」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裡,「人無論多苦,都得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才有努力。曉君,我最痛恨那些懦弱地放棄自己生命的人。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而你媽媽只是走完了她自己的人生,回歸自然。你知道的。」

  她痛苦地閉上雙眼。生死是自然規律,是不能以人的意志左右的。這些道理她都明白。自己是該放母親走了,讓母親不用再承受人世間的苦痛。

  林曉生安撫她的頭,眼睛則留意著肖祈。肖祈全神貫注在聽診器的聽筒上,聽診了很久。周旁的人從他那張素來木板一樣的臉瞧不出徵象。他收起聽診器交給露絲。露絲問:「怎麼樣?」肖祈幫王曉靜系好衣扣子,答:「還好。」

  王曉靜安靜地又躺了會兒覺得身子好了,露絲扶她去衛生間。林曉生問肖祈:「你聽到了什麼?」肖祈說:「還好。」林曉生皺著眉:「如果你同意,我要向張主任拿回她的病歷檔案。每年我會定期來中國給她複查。」肖祈道:「可以。當年你是主刀,又是她的主治。這點我信任你。」林曉生誠摯地說:「謝謝你信任我。」湯姆聽到這展笑,笑容欣慰。他果然沒有看錯肖祈的為人。

  王曉靜沒有再睡。她要露絲給她念《聖經》。露絲的中文仍有些咬音不准的毛病。王曉靜邊聽邊矯正她的讀音。露絲教她英文。兩人一句英文一句中文共同念讀《聖經》,聲音不大,語調輕慢。三個男士在旁邊靜聽她們悅耳的嗓音,一同享受此刻的平靜。

  天亮了,雨也停了。

  第五十五章

  教堂工作人員打開大門。頭一個邁進門檻的是朱建明。眾人吃一驚。王曉靜昨天尚想著,幾乎所有人全來了為何唯獨缺朱建明和張佑清幾個頭兒。湯姆好像知道朱建明會來。他上前迎接,說:「今天你致辭。曉生做最後的禱告。」

  一個人愈是成熟,面對自己不喜歡的人愈會抱以笑容。王曉靜看著林曉生肖祈與朱建明握手敘話。肖祈素穩健,話不多。林曉生倒是與朱建明多聊了幾句,話題似乎繞著合作之類。她深有感想。七年來林曉生也變了不少,包括更會收藏起內心真正的喜惡,為了公事可以與曾經厭惡的人談笑風生。

  朱建明走到她面前,把她的手握了許久,輕聲道:「節哀。」對於這個城府深沉的男子,她說不上好壞。然平心而論,四年來朱建明對她們母子是照顧有加。如果不是他有一段薛晴那樣的故事,她想她會敬佩這個男子的。

  「謝謝。」她慎重地回道。

  朱建明轉首對肖祈小聲說:「好好照顧她。這段日子她肯定很辛苦。」

  肖祈道「嗯」。

  接下來湯姆領朱建明等人到一邊落座。張佑清與肖祈林曉生對話,談的是許知敏的事。原來她的學生昨晚回家不久就被急送到醫院。考慮到肖祈不方便,墨家聯繫了張佑清。

  「不能再拖了。」肖祈嚴肅地說,「再拖下去恐怕連手術機會都沒有了。」

  林曉生應承:「這邊葬禮辦完,我馬上去醫院看她。」

  「到時寇里開個小會,我請ICU的石主任和麻醉科主任過來一趟,一起商量。」張佑清說。

  王曉靜清楚自己幫不上什麼,不禁在心底說:「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代她分擔點苦痛吧。」圓形彩色玻璃窗穿透過了幾縷晨光,沐浴在明暉中的天使們面容並不痛楚,俯瞰底下的世人靜靜地微笑。她恍然,愈是痛苦,愈是需要笑容。只有笑容才能治癒人類心口的傷。這是林曉生等人會喜歡江曉君的原因,也是她媽媽王秀珍常年保持笑容的原因。什麼時候自己竟是忘了這最重要的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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