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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7年,從那個偏遠的海南島窮困的山中村落,順利地考上正中大學中文系,是中文系而不是其他什麼系,冥冥之中有一種命定,是誰也無法把握的。作為一個貧窮山村中走出來的大學生,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那一堆發黃但書寫工整的稿紙,會給自己的命運帶來如此輝煌的奇跡,如此神秘地決定著一個人的價值。他是在大學2年級,接觸到近代文學史時,才驚覺自己擁有了一份曠世的珍寶,才領悟到那些東西正在慢慢地轉移到自己的大腦中,融入一種卓越的夢想,並將這種夢想鋪展成一種現實,一種鮮花簇擁的現實。

  但是,在最初的日子,每一次文章發表的狂喜過去之後,他就會陷入一種莫名的恐怖。第一篇文章寄出,投石問路,在等待回音的那半年裡,他會偶然想起許多年前的一些往事,想起1972年那些月黑風高的夜晚,對於青春年少的劉興桐來說,是不堪回首的。他不願意去回憶。自從上了大學,離開那個山村之後,他努力忘卻那裡的一切。獲得了無限輝煌之際,劉興桐更不願意和那個生養他的山村有什麼關係。他實在沒有勇氣走進時時激發許多回憶的自家老屋,那些青苔斑駁,彈洞前村壁的古舊牆垣。這些都會使他想起1972年月黑風高的夜晚,想起從老屋裡雙雙被抬出去的中年夫婦,那對兒從北京被流放到海南島的知識份子。他們死得很悲慘!雙雙吊死在低矮的屋簷上,雙腳要微微蜷起才能勉強斷氣。那憋成滿臉黑氣的死相,令劉興桐刻骨銘心。

  劉興桐記得,他們就被葬在離村子不遠的一個小山丘上。他們至今還埋在那裡。每年清明,劉興桐都會挑著冥品,跟在父母後面,去給這對中年自殺的夫婦上墳。他們東北老家從沒有人來過。老實巴交的劉家父母,也無從與這家人聯繫。劉興桐考上大學時,去墳上告別。後來又去了一次,就再也沒去過。那個山村後來也發生了很大變化,高速公路把村莊一劈為二,那小山丘也許已不復存在。他不敢去想這些,他恨不得從腦子中永遠地抹掉這些記憶。

  他的努力是枉然的。夜深人靜,一個人獨處書房時,他會在黑暗中看到幢幢鬼影,看到那對中年夫婦低垂的、無告的眼神,那透過鏡片閃爍不定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想告訴他什麼。這種煎熬是難以忍受的。於是亮燈,然後喝酒。他聽見隔壁房間裡有人咳嗽,那聲音很撕裂,很像是那中年夫婦中男人的咳嗽聲。

  純粹是庸人自擾,明白這個古老的哲理之後,他又神清氣爽,他堅定地相信自己的運氣 是足以戰勝一切憂慮的。

  20年過去了。理想之船完全按照自己的計畫安全地平穩地航行,而且比計畫中想望中更輝煌更令人愜意。這不是天意是什麼?多少人苦苦追逐,又能得到什麼呢!

  順風順水的20年,使劉興桐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著名學者,一位令人尊敬的大學校長。他剛剛50歲,正是年富力強。他最後的目標是往管文教的副省長位子上挪。在他看來,這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轎車駛進省委大院,劉興桐從車子上下來,走進一幢帶花園的小樓,省委組織部約他談話。談話內容他早有所聞。

  他已經把剛才遇見杜林的不快,忘得一乾二淨了。一路上,他都在反復地溫習著即將開始的談話內容。按常規設計著問題和應答。這是一次很關鍵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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