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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輕輕地放下時,那船猛地搖晃著,往水裡沉去,差一點全沒進水裡,再浮起來時,水離船邊只有十來公分的距離了。送殯的曲子響著,家屬們還在悲悲切切地啼哭著,一時間,擠擠攘攘,吵吵鬧鬧,連說話都要大聲地"吼"著才能聽見。奇怪的是,舒要根的耳朵裡,好像並沒有那些吵鬧繁雜的聲音,在這碧波蕩漾的舞水河上,蒼茫空曠的天地間,闃然無聲,唯有緞子似的河風拂過臉頰時那種清涼的感覺。舒要根想,如果不是死人,如果不是出殯,對世事充耳不聞,就靜靜地任這河風柔柔地撫摸,看白雲蒼狗,聽流水淙淙,未嘗不是人生之快事。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的耳朵摒棄了嘈雜的喧囂聲,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他耳朵動了動,再辨別了一次,感覺那聲歎息來自陳鬍子的棺材,因為他距棺材不過一隻手的距離!而離他最近的這一頭,正好是陳鬍子的頭部!他聽得清清楚楚。舒要根想,這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是在雜家院子裡聽到的,那時,他以為是自己恍惚了,現在看來,並不是恍惚,而是真真切切的。舒要根的心情又開始沉重起來,隱隱約約地感覺,還要出大事。

  從船上看去,上游兩岸霧濛濛的一片,當幾株高大挺拔的楓樹出現在視野裡時,心腔子一直懸著的舒要根,才放下心來。"到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悄悄地伸開雙手,看到兩隻手已捏滿了汗水,閃著晶瑩的水光。

  吹士們紛紛站了起來,各自準備自己的響器。船靠攏的時候,又要重新把送殯曲吹起來。杠夫們有的收了旱煙,有的活動活動蹲麻木了的雙腳,有的往手掌心裡吐唾沫。

  這時,吹士班的頭人把嗩呐湊到嘴上,剛吹出半聲"嗚",那個"哇"的聲音還沒有吹出來,船像是觸到了暗礁,磕碰了一下,頭人的嗩呐沒有拿穩,掉到水裡去了。

  他一急,就跪到了船幫上,伸手去撈在水面載沉載浮的嗩呐。剛夠著,那嗩呐就一沉,不見了影子。吹士不會水,急叫道:"我的嗩呐,我家祖宗十八代傳下來的寶貝啊……"

  船上的人們都跑到嗩呐入水的那個地方來了,那船,就往一邊兒傾斜下去。舒要根暗道一聲不好,大叫道:"大家不要擠到一團,嗩呐丟了不要緊,不要弄翻了船。"

  船老大也跟著叫道:"大家讓一讓,等我下去撈起來。"

  船老大是一個高大的漢子,他來到吹士面前,那船原本就斜得厲害了,他這個大個子一過來,船就又斜下去了幾公分。他雙腳一蹬,往水裡跳去,沒想到的是,用力的那一下,那船便進了水。其實,按說進點水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家也並不驚慌。但意外的是,那具碩大的棺材卻轟然翻轉,被20顆洋釘釘得嚴實的棺材蓋居然脫落開來,露出了陳鬍子的屍體。舒要根看到,陳鬍子的嘴角咧了一下,似笑非笑。還沒等他看清楚,船就被棺材傾斜的力量壓將下來,一眨眼的工夫,一船的人,包括那具棺材,都被籠罩在暗流湧動的舞水河裡。

  不知何時,大霧早已散去,岸兩邊的樹木、房屋、農田、莊稼清晰地鋪了開來,層次分明,像一幅很隨意的潑墨畫,但因為有幾縷嫋嫋的炊煙在慢悠悠地升起,一切顯得寧靜而充滿生機。一輪黃澄澄的太陽撥開雲霧,怔在天上。

  好在離河岸並不遠,船老大常年在水上混,把不會水的人救了起來。龍溪鎮上的人自小就生活在舞水河邊,大多會水,自然也不怕被淹死。

  清點岸上的人,還是少了一個,那是朱子牛,一個挑燒餅賣的人,人們叫他燒餅朱,也就是"騷豬"。騷豬兩弟兄是雙胞胎,都40歲了,他們倆兄弟都來了,弟弟是賣牛皮糖的,人們叫他"騷牛"。"騷牛"一看哥哥還沒上岸,不由得急了起來。不一會兒,見到一隻手伸出水面,不用說,那一定就是騷豬的手了。騷牛重新紮進水中,遊到了那只手的附近,正要去抓,那手又沉到水裡去了。騷牛也跟著紮一個猛子,到水底去找騷豬。當他浮出水面時,臉上露出了驚恐之色,對岸上的人說:"那不是我哥的手,是陳鬍子的手……"

  眾人面面相覷,出聲不得。

  舒要根想叫騷牛趕緊上岸,又怕引起他的誤會。就在猶豫的那會兒,騷牛突然大叫了起來:"救命,救命……"他的雙手在水面上亂舞亂動,極力地掙扎著。只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沉入了水裡,半天不見動靜。這時,連水性最好的船老大也不敢下水了,大家就這麼沉默地等待著奇跡的發生。奇跡並沒有發生,一袋煙的工夫,水面上浮出了三具屍體,一具是陳鬍子的,兩具是朱家兄弟的。

  岸上的人,無不心驚膽戰。船老大喃喃道:"凶啊,凶啊……"

  最感到駭異的不是別人,而是舒要根,因為,只有他清楚,死的兩個人,又是靈鴉寨的!

  "第6個!"他在心裡默默念道。

  烘江公立師範學校坐落在城東,走出大門,就可以看到,舞水與元水在那裡匯合,然後,拐個彎,水波灩瀲,不動聲色地往東流去。

  國文三科的舒小節猛地從睡夢中醒來,半天,心都還在咚咚地跳。他很少做夢,即使做夢也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做得莫名其妙。夢中,他看到自己的父親舒要根頭戴一頂瓜皮呢帽,眼上竟然還戴了一副銅邊墨鏡,手裡拄著一根拐杖,向他伸出一隻手,沙啞著嗓子,可憐巴巴地喊:"崽啊,你爹不是人啊,是畜生啊,你的心要還是肉長的,你就剖出來給爹吃……"舒小節很詫異,問:"爹,你怎麼了?"舒要根突然發了怒,舉起他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刺來,一下子刺進舒小節的胸膛,他看到自己的心在他父親拐杖那鋒利的鐵尖上怦怦亂跳著,鮮紅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流。舒要根一見那紅色的人血,就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張開嘴巴,將那顆心一口吞了下去,他的嘴角,還殘留著兩綹蚯蚓般的血。舒小節驚恐極了,啊地大叫一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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