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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小節再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窗外寬大的芭蕉葉在風裡兀自搖擺,聽遠處傳來的夜行船舶的竹篙撐入河底的石板上發出的聲音。看看天色,估計一時半會兒還亮不起來,睡又睡不著,老是感覺到眼皮子不時地亂跳。於是,就索性起了床,沒來由地往校門口走去。遠遠地,他看到學校的大門在灰濛濛的天光下,不怒而威似的,關得那麼嚴實,沉默而警惕。守門的校工,應該還在他的甜美的夢中掰自家的包穀,或者,品嘗自釀的桂花酒吧。這個時候,是不好意思打擾人家的清夢的,舒小節就想往回走,回床上繼續"翻餅子"。

  沒想到,校門被人從外面擂得轟轟響。

  正要往回走的舒小節,就停住了腳步,心想,這個時候了,哪個來敲門呢?莫不是有急事?

  "開門!開門!加急電報!"

  門外,一個男人在氣喘吁吁地叫著。

  不一會兒,傳達房裡的煤油燈亮了起來,門房胡亂披了件青色對襟褂子,口裡一邊應著"來了,來了",一邊掏出一大串銅鑰匙,準確地捏住了大門鎖的鑰匙,熟門熟路地插進了大如磚頭樣的黃銅"擔子鎖",只聽哢嗒一聲脆響,鎖被打開了。他把大門剛打開一柞把寬,就看到一個戴著綠帽子的郵差把一張紙伸到門房的面前,說:"媽拉個屎的,老子好不容易才得和妹子睡一下,炮都還沒放,又是加急電報來了,不是死人就是失火,來,簽字。"

  這麼一罵,好像是門房壞了他的好事似的,門房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過去:"媽拉個巴子,都大半夜了你一炮都沒放,你那個是不是啞炮?"

  舒小節禁不住笑出聲來,但怕人家聽著,把導火索引到自己身上,那就難堪了,於是轉身往回走。他聽到大門落鎖的聲音,接著,就聽到門房叫他:"咦,咦,那不是國文三科的舒小節嗎?"

  舒小節又轉過身,說:"是我,大叔,睡不著,亂走一下。"

  門房說:"怕莫是你的老人家托夢告訴你來取電報的哩,來來來,是你家來的電報。"

  舒小節的心咯噔一下,好像快要掉了。剛才郵差的話他都聽見了,"不是死人就是失火",雖然郵差看不見裡面封著的內容,但一般情況下,家裡是不會發電報的,除非大喜或大悲,而今晚那個夢……他腿一軟,磕磕碰碰地走攏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沒搞錯吧,是是是……是我家來的電……電報?"

  門房說:"不是你家還是哪個家?我們學校就只你一個舒小節啊,哪個要你是田老師的得意門生呢?不然,我還認不得你哩。"

  他把電報紙遞到舒小節面前來。

  舒小節看著那一張淡黃的電報紙,伸了一下手,立即又縮了回來,好像那不是電報紙,而是燙人的烙鐵。短短的時辰裡,他的腦海裡呼哩嘩啦轉了不下一二十個場景。爸爸直挺挺地躺在棺材裡,媽媽舌頭長長地吊在橫樑上……

  "給,印油。"

  門房的話讓他清醒了,他畏畏縮縮地把右手的大拇指伸進印油裡點了一下,然後,按在登記簿上。紅手印就像一個紅色的麻雀蛋,觸目驚心地躺在那兒。

  門房看他那樣子,安慰他:"莫急,怕是你家哪個娶媳婦嫁妹崽也說不定哩,再不,就是起新屋。"

  舒小節沒有作聲,抖抖索索地撕開電報紙的封口,看到的是金書小楷體寫的8個字:"爾父失蹤見字速歸。" 

  父親居然,失蹤了?

  他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雖然這事出乎意料,但總比那個刺目的"死"字讓人不那麼難受,雖然失蹤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懸念,但跟躺在棺材裡的屍體相比,畢竟有生還的可能。也就是說,還有希望。

  現在,父親失蹤,母親不知道怎麼樣?那個家不知道怎麼樣?舒小節一刻也不敢耽擱,轉身往田之水老師的宿舍走去。

  這時,晨曦慢慢升起,校園裡有早起的學生在跑步了。

  穿過一片夾竹桃樹陰,有一幢紅牆青瓦的平房,那是田老師的宿舍。

  "叩叩叩!"

  "哪個?"

  "我,小節。"

  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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